【接续前文】
远去的父母
活气被一个个大人的离开带走了。
结婚证上的妈妈,在杨轩满一岁之后,再没有来过这里。
妈妈是新晃县另一个镇的人,以前在县城的发廊里上班。杨轩的爸爸那年三十岁了还没有媳妇,旁人出主意让他卖掉自留山上所有的松木,得到了一万多块钱,买了一个很阔气的包,去发廊里结识妹仔。
爸爸对妈妈出手阔绰,初次约会给了一万块钱,妈妈以为爸爸是做大生意的,加上在外日久,也想嫁人,相识二十天就领了证。跟着爸爸来了家里,虽然发现了真相,但生米煮了熟饭,也只好结婚生下杨轩。婚礼办得很隆重,爸爸从山顶的马路一直把妈妈背下来。
“她过了一年的好日子。”邻居看着杨轩惋惜地说:“可惜她自己不知道。”
妈妈嫌木屋里脏,不让杨轩脚沾地,时常带着在外婆家住。杨轩满一岁之后,爸爸妈妈带着她出门打工。卧房里有一张旧照片,一岁多的杨轩露齿笑着,骑在一辆玩具汽车上,是在打工的地方拍的。
对于这张照片,杨轩也没有了记忆。
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回到木屋,身边只剩了爸爸。妈妈终究不耐贫穷,跟别人走了,起初带上了杨轩,爸爸找去把杨轩要了回来。
“怕妈妈把她卖了。”奶奶说。
一张泛黄的欠条记录了这段分手:协定上说明妈妈补偿给爸爸一万五千元,现给了五千,尚欠一万。
结婚证上,母、女的眉眼有几分相似,但杨轩对于母亲完全没有记忆。
“没想过她,也没梦见过。”总是带着一副受惊表情的她,茫然回忆说。
以后只有床头的一幅“春满大观园”上的美女图片,陪伴孤身的父亲。
父亲有一辆摩托车,接送在隔一座山的步头降镇上小学的杨轩。杨轩喜欢趴在摩托车头上看着风景草木掠过的感觉。爸爸许诺杨轩好好学习,长大了就给她买一辆大摩托。
父亲开始在家干活打短工,杨轩大一点后出门下矿。
前年底传来了他在冷水江出车祸的消息。一个吸毒的人径直撞上了爸爸的摩托车,爸爸当场身亡。
卧房里的一叠卷宗里,保存着爸爸在太平间的遗照,肿大的头部凝结著血痂,旁边标注著“颅脑重度损伤致死”的法医鉴定。
重伤的肇事者一贫如洗,无力赔偿,最后当地政府补偿了两万块钱,自家把爸爸的遗体拉回来下葬,没有剩下什么。
爸爸的猝然离开,撤掉了家里最后一根柱子。这之前四年,爷爷已经积劳死了。爷爷过世的那天,干了一天活回来,晚上脑壳痛,上床躺一会,就再也没醒来。医生说是脑溢血。
奶奶觉得爷爷是累死的。楼上祖孙吃的米是爷爷在世时的积谷打的,烤的木炭是爷爷自己挖窑烧的,灶屋门外垛满的柴禾是爷爷砍的。爸爸离开之后,似乎爷爷还待在这间木屋里,用余力照料了奶奶和杨轩。
爸爸在世时没有能为杨轩攒下什么。
“他也不诚实,喜欢打牌。”奶奶说。
虽然如此,杨轩知道爸爸走了生活就不一样了。
“爸爸在时比现在好。”
好在哪儿,她仍旧茫然,但明白自己和别的孩子有点不一样。以前就不一样,现在更不一样了。
“我想爸爸了。你也想爸爸了。”有次她对着奶奶说。
奶奶想念的除了爷爷和杨轩爸爸,还有早年死去的大儿子。奶奶一共生了四个仔,结扎后又生了两个,国家要她去再次结扎。奶奶当时腰有病,强行结扎之后,腰就再也直不起来了。
“家里穷,给大儿子治病花光了。”
大儿子有小儿麻痹,好不容易养到二十几岁,爷爷、奶奶背着去怀化看病,终究还是早早过世。
两个儿子先后过世之后,奶奶的心脏出了毛病,加上肾病和风湿,需要三天两头吃药。去年春节奶奶说周身痛,杨轩的大叔叔买了一些药回来。
今年大叔叔说不回家过年了。他从学校毕业后就很少回来过,也没钱寄回来。
“他的学白上了,花冤枉钱。”邻居和奶奶一起感叹。
大叔叔上的是江西一所专科学院的民族预科,以后又到陕西汉中上学,读的心理学专业冷门,又有些驼背,就业困难,还欠下了几万块助学贷款,辗转在外打工,一直没有成家。他的工资“四个月还不到一万块”,自用后无甚剩余。
小叔叔以前在家,去年年初也出门打工。邻居说他人有点迟钝,在福建建筑工地上当小工,一月工资只有千把块,也无钱寄回来。
小叔叔过年会回家。杨轩更想念的却是很少见面的大叔叔,时常拿着毕业相册在上面寻找。
“他不打人”。
小叔叔却脾气暴躁,经常打杨轩耳光。杨轩的手背上有两条微微凸起的伤痕,自己忘了是何时留下的,只余惊惶的神情在眼中闪动。
家里的日常收入是杨轩和奶奶的两份低保,加上奶奶的老年保险。奶奶的折子锁在爷爷留下的旧黄铜锁皮箱里,上面密麻麻打满了存钱和取现的纪录,最大一次的金额是五百元,最近的账户余额则是十七元。
最固定的开销是杨轩的寄宿生活费,尽管有免费午餐,早、晚饭最便宜的仍要七元,一月下来要将近二百元。爸爸在时杨轩一周有十元零花,现在变成了一两块,也不是每周都有,用来买本子和笔。
圈里小猪没有钱吃补钙补血的营养粉,但掺抗生素的米粉仍旧要钱。田里零星种的粮食菜蔬要买肥料。更大宗的支出则是乡邻人情往来,祖孙俩没有邻居帮衬,在乡土深处是难以维生的。
最近学校有元旦文艺汇演,读三年级的杨轩也想报名,老师说:“你就不要参加了,跳舞的衣服要七十元。”
杨轩纠正奶奶,说:“是七十二元。”
爸爸在的时候,杨轩参加过幼稚园舞蹈演出,穿着五十元一套带褶的裙子。
如今爸爸买的衣服都还是好的,杨轩却穿不上了。身上的外套是邻居送的,裤子是邻居家姐姐给买的,毛线塑胶底鞋子是坎下另一家邻居给织的,里面穿的红毛衣则来自一位天津的“爱心妈妈”。这位爱心妈妈通过新晃的一个公益组织联系上杨轩,每年补助杨轩一千五百元学习花费。
这位爱心妈妈还曾想收养杨轩,因为相隔太远不知底细,奶奶又离不开杨轩而作罢。有时祖孙两人争嘴,杨轩会说:“我自己去天津。”
现实中,杨轩最远跟爸爸到过新晃,见过一次火车。
“呜呜地叫,很好看。”
奶奶只好抹眼泪。有时杨轩看着奶奶塌著背蹒跚的样子,会在后面撇嘴模仿,邻居大婶就教育杨轩,不能嫌弃、欺负奶奶:“你们是相依为命”。◇(末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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