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霍然地站起身,叫那男孩的名字,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母亲和那男孩都抬起头,齐齐地、警惕地看向她,且不约而同地都带着惧怕。知道她会和他们俩过不去,存了心的。
她硬着心肠,又说了一遍,“我有点事要和你讲。”
“什么事情急着讲?日头都偏午了,饭也不曾吃。”母亲起身,絮叨著开始做饭,她揭开锅盖,又去打开碗橱,握著锅铲在灶台边转了一圈,一副不知该从哪里忙起的茫然,回过头看定她,却数落起来:“你看看你,一清早上就起来,也不帮我把腊货晒出去,不帮着洗米做饭。什么事情都不动手,做脸色给谁看呢?快二十的姑娘了,年纪也不小了,一点姑娘家的礼数都没有。叫人家看着,还不知道你怎么个没家教呢。”
她毫不留情地数落着、唠叨著,却看也不看她一眼,在厨房和天井间进进出出,把腊鱼、风鸡挂到竹竿上,晾晒的雪菜和萝卜干摊在竹扁里,也晒到阳光下。
灶膛里的火烧起来,饭焖熟的香味弥漫开来,那男孩子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帮着她择菜,把干的金针菜、香菇泡在水里。男孩子白净的一双手浸在热水里,黑的头发垂到额头前,一心一意地帮助母亲在忙着她那些琐屑,这一顿晚饭无比慎重,真是可笑的,这房子里,仿佛她自己成了一个外人,且是不识趣的外人,隔阂极了的。而这两个人,母亲和这个男孩,却是一对情真意切的母子。厨房热气腾腾,男孩很泰然,帮着母亲剥蒜、切姜、递柴火,与母亲说着话。
朱锦心里不耐烦极了,她按捺著自己上前掀桌子的恶气,把他们那盆泡干菜的盆──一脚踢翻,反正是没有下回了,这个男孩子,是最后一回在这里了。她不允许他再来了。
那一顿饭菜无比的丰盛,落在朱锦的眼里,满桌的菜式堆砌到了可笑的地步,腊味合蒸的、走油红烧的、砂锅煨煮的,总之都是那几样食材,却做出了一百种花样。八宝饭和汤圆,其实只是一样的糯米和豆沙,也不嫌累地做了两样。厨房里的小桌子不够摆那么多碗盏,还特意去邻居家借了一张圆的台面来摆。这情形,不是要吃一顿饭,是摆宴席,要送别远行人的。
朱锦默默地把台面摆满,摆碗筷,母亲和那男孩子坐上桌来,却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沉默样子。按照母亲的吩咐,那男孩子把每一样菜都尝过了,母亲一个劲地给他夹菜,男孩子低着头,卖力地吃着碗里满满的食物。他的脸一直不曾抬起来,不像是吃饭,倒像是掩面。母亲也是,那些絮絮叨叨的家常碎语也没有了,只是沉默地夹过一筷子菜,轻轻地落在他面前的碗里。朱锦埋头苦吃,心里充满了随时要决堤的厌烦。
吃过饭,他算是再也没有留下的借口了。男孩告辞出门时,母亲却不知怎么不见了人影。朱锦便送他上路,沿着河坊街,往新城区走。水上有一点冷风,时不时地,一阵寒意侵到人脸上,人身上那点热气都凝住了。天冷,路上也没有什么人,人家房舍间人声暝静。篱落后的盆栽,草坷上凝著霜。
她平静地叫出那个男孩的名字,说:“你往后不要再来了。”
那男孩停下脚步,怔了一怔,仿佛猝不及防挨了一棒。然而,稳稳神,他也就镇静了。毕竟,像朱锦这么一个人说出这句话来,一点都不奇怪的。她生来的刁钻异样,不可讨好,天生就是为了说出这样扫兴的话而存在的。
他努力地强笑一笑:“怎么能一下子就再不来了?我来你家几年了,已经习惯了。”
伤心的话犹如劈人的刀,第一刀砍下去,就一刀接着一刀,收不住了。朱锦冷冷地说:“我们是两路人,不会有好结果的。我这样的人,四海为家,漂泊无踪,也不是个能交付终生的人。不要耽误了你。”
她听着自己的这番表白,不由好笑,又觉得有点凄惨,因为听起来太像一个旧时的戏子的戏文。不是说时代已经是一往无前轰轰烈烈更新换代了么?
男孩子背过身去,面对着河。朱锦也看着那静寂的水面,暮色里的冬天的河水是淡灰的,落光了叶子的岸边的树枝也是灰色的,隔水的人家的水泥墙也是灰的,这世界灰天灰地,灰到底了。
他闷闷地道:“我是想照顾你的。只是,你总是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朱锦心里被一把斧子劈了一下,疼得生生的。愧疚让她再也张不开嘴,然而,这样的决绝又是顺理成章的,她和他之间,太多隔膜了。
默了半晌,那男孩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他的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形影萧条地在朱锦的视线内渐渐走远,拐上一座石桥,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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