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磊
我特别好奇人们对蚕蛹念念不忘的嗨点究竟在哪里。
我第一次吃蚕蛹,是在东北老丈人家,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被称为当地特色的蚕蛹,无论怎么纠结的内心戏也不能流露于色,战略上必须吃一口。
放到嘴里之后,我的脑子里迅速闪过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然后是门捷列夫元素周期表,总而言之是一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难吃吗?当然不是,屏蔽掉蚕蛹的形态细细回味,其实就是一口丰富而直接的蛋白质味道而已。我抵触蚕蛹,大概和抵触猪脑花一样,不是因为味道,而是因为外表。
在铁岭,人们把蚕蛹叫作“东歪歪、西歪歪”。某个冬日的清晨,龙首山下的早市,老远就看见一个暖棚码着的黑点,一开始我还以為是荸荠,兴冲冲地跑过去贴近了一看,不是荸荠不说,码得齐整的蚕蛹居然动了,在暖黄色灯光的照射下齐刷刷地摇头晃脑,瞬间我便理解了“东歪歪、西歪歪”的含义。
比起吃蚕蛹,挖掘人们为何会爱蚕蛹,我更有兴致一些。蚕蛹,最开始的形态就是蚕宝宝,但不是“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桑蚕。桑蚕分布在长江流域,室内饲养,食桑叶。食用的蚕蛹一般都是柞蚕,在比较寒冷的北方山区柞树林中生长,属野蚕种类,食柞树叶。蚕吐丝结茧后要经过4天左右变成蛹,故蚕蛹是指茧里会动的物体。经过13天左右,蛹体开始变软,很快就会变成蛾。所以蚕蛹是蚕变蛾的中间过程,据说这也是营养价值最高的时候。炒、煸、炸、烤,是蚕蛹做法的“四大天王”,煮和卤,也算常见。
每年,东北本地新闻总会看到类似的消息:“市民刘女士买了200元的带壳的蚕蛹,本打算放在家里慢慢享用。几天过后,她却发现存放于柜子里的蚕蛹变成了蛾子,飞走了”,这正是人们在追求茧内蚕变蛾过程中那恰到好处的“肥美”所付出的代价:煮熟的鸭子飞了的现实版。
会挑蚕蛹的人往往会在菜市场获得令人羡慕的尊敬,精于此道的东北大嫂,会语气笃定且中气十足地说:“来两斤黄的、白点。”短短几个字,蚕蛹卖家就知道,这是行家,怠慢不得。
蚕蛹分黄色和黑色,其实是处于不同的发育期,据说黄色的比黑色的营养价值高一些,价格也要每斤贵几块钱。
当一个植根于社区的菜市场中有越来越多的买手知晓挑蚕蛹的个中奥妙时,蚕蛹卖家就会开始用纸板写上如“黑话”一般的几行字立于摊位旁:“通远堡、黄蛹、大茧”,标示出大家认可的产地、成色以博得共鸣。
有一种更能体现精神抗压性的吃法,是在蚕变成蛹之前的状态便下肚。这是人们熟悉认知中的小蚕宝宝的升级版:更粗,更大,像一条绿色的毛毛虫,身上有硬毛,但不会蜇人。吃的方法也较为粗暴,要去头,挤出内脏,再剁碎,加鸡蛋炒。
丰富的营养可能是这类暗黑食材得以持续受欢迎的主要因素吧。蚕蛹体内含蛋白质56%、脂肪28%,可用来榨油、制酱油、味精,是不可多得的原料。北魏时期的吃货宝典《齐民要术》里提到:“以蚕蛹御宴客”,书里虽指出了这是北魏时期黄河中下游地区的待客习俗,却没有说到为何珍贵。我坚持认为,接纳暗黑食材,可视为一种生命体验。
我本以为我与蚕蛹这辈子不再相见,但在前年,和儿子去东北他姥姥家过年,孩子爱吃得很,遵从我们“喜欢的东西要分享”的教诲,儿子亲手喂来蚕蛹,热情得完全不给我喘息的机会,一个接一个地喂,他自己也是一个接一个地吃。这一刻,儿子身体里东北人的基因完胜湖北人。而经此一役,我歧视蚕蛹的毛病居然也治好了,且不再有灵魂出窍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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