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是一个乞丐。
李春来在半水塘开着一家小餐馆。自从老婆婆出现在这里,他便躲在店里一直暗暗的观望着对方,见老人暂时没有离开半水塘的意思,他便对妻子说:“店里该上货了,我……我想出几天门。”
妻子意味深长的看着他,没说什么。李春来纠结的抱着头,眼圈不知怎么红了,他嘱咐妻子:“那个老婆婆,怪可怜的,我不在时,你记得送给她一些可口的饭菜……”
就在李春来准备离开半水塘时,没想到忽然发生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这天中午,那老婆婆正坐在街道的一个角落里,吃李春来的妻子送去的一份肉炒面,半水塘的混子何三,居然大摇大摆的走到她面前,说:“他们都说我没妈,缺少家教。喂,你愿不愿给我当妈?愿意的话,我这就背你回家,等我娶到了媳妇,到时肯定亏待不了你。”
李春来躲在店里看着这一幕,不知这混子要搞什么鬼,那老婆婆也怔怔地看着何三,不明所以。原来这何三交了一个女朋友,但女方家长却死活不同意两人来往,说他自幼无父无母,缺乏教养,而且一身的恶习不是好人。何三是个浑人,当他在半水塘看到这沦落街头,无家可归老婆婆后,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决定让老人给他当“妈”。他想他一旦有了一个妈,看谁还敢说他“无父无母”?最最关键的,他觉得自己这是在行善呢,他收留了一个流落街头的老婆婆,看谁还敢说他不是好人?
何三认为他只要将这老婆婆弄回家,当亲妈一样孝敬,女友的家人才有可能同意他跟女友继续来往。因此,也不管老婆婆同不同意,抓起老人两只骨瘦如柴的胳膊,竟强硬的背在背上,起身就往家走。
老婆婆吓得都快哭了,直问何三是谁,她并不认识他,这是要干什么。”
何三说:“我背你回家,给你吃肉喝酒孝敬你……”
当天晚上,妻子看到李春来坐在小店里,低头喝闷酒,便问他:“还要不要出去几天?”
李春来却只管忧心忡忡的抬头说:“你知道何三家住哪吧?那该死的……他……他不会伤害那老人家吧?”
李春来再次看到那老婆婆,是在一个星期后。那天他路过体育广场,看到老婆婆佝偻着腰,颤巍巍的拿着一张照片,不停的拦住一个又一个的路人,询问着说:“这是我儿子,您见过没有啊,他狠心不要我了……”李春来远远站着,看到老人满头银丝,神情间溢满了无助与悲苦,他忍不住掉下眼泪来:原来她竟是这么老了!
就在此时,何三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冒了出来,他走到老婆婆身边,二话不说,黑着脸竟背上老人就走。老人无力的嚷嚷着让他放下自己,说不跟他回去,得找儿子。
何三说:“真搞不懂了,你儿子都不要你了,还找那没良心的干吗?我好吃好喝的孝敬着,怎么说跑就跑了?你甭惦记着跑,告诉你,你这妈我认定了。”
李春来简直恨死了何三,这厮怎么不任由老人离去呢?真是蛮横无赖到家了。
当晚,何三来小酒馆喝酒,便愤愤地跟李春来的妻子述起苦来:“她大老远讨饭来到这个城市,我当亲妈一样在家供起来,可说跑就跑……我女友跟她家里人还不知道我做这件大善事呢,她要是跑了,我不就前功尽弃了?想想真恨不得用绳子把她拴在家里……”
然后,何三便讲起了老婆婆的故事。说老婆婆有一个儿子,老婆婆只不过是反对他跟一个女孩交往,他就远走他乡,再不肯见母亲的面了。那老婆婆孤苦无依,便出来一边乞讨一边寻了他六年,最近她听人说在这个城市看见过她儿子,因此,才找了过来。
李春来听到这里,忽然很痛苦的说:“事情并不是这样的,那老婆婆撒谎……”妻子拽拽他衣角,示意他失言了。
何三嘴上虽说的没轻没重,可走时却给老婆婆打包带走一份“红烧排骨”,看得出,心里似乎挺惦记老人的。
那是一个沉闷的黄昏,李春来看到那老婆婆又从何三家逃了出来,她在街头拿着儿子的照片,问询无果,便失落地拐进了一条小巷里。
李春来担心老人出什么事,便悄悄尾随着。没想到老人在小巷里真的遇到了麻烦。有两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拦住了她的去路。
这时老婆婆身上虽然穿着一件何三给她买的崭新的蓝色外套,可她在半水塘转悠了多日,那两个乞丐自然清楚她的来历。
他们拦住老人,凶巴巴地从她身上抢走10几块钱;看小巷内没人,其中一个乞丐居然将老人一脚揣倒了,让她跪爬在地上,学狗叫。
李春来躲在小巷口的墙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两个平日遭尽别人白眼的乞丐,竟会如此欺负比他们自身更势弱的人?那老婆婆跪爬在地上,颤巍巍无助地哭了起来:“求你们放过我吧,我不是狗,我不会学啊。”
李春来流着眼泪痛苦地靠墙蹲了下来,他狠狠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不敢出去帮助老人,一旦跟她照面,那后果……这时小巷的另一头忽然跑出来一个人,是何三。
何三不愧是半水塘的一条“好汉”,打得那两个流氓乞丐屁滚尿流,抱头逃窜。然后,何三又背起老婆婆往家走。何三对老婆婆说:“没事好好在家待着,老是往外面跑,看看出事了吧!”
老婆婆说:“在家待着闷啊。再说,我……我得找我儿子。”
从此,老婆婆就长久的在何三家住了下来,因此,李春来跟妻子商量,打算将半水塘的餐馆盘出去,再去别处开一个。妻子尽管有些不舍,但最终还是同意了。
因为老婆婆的到来,混子何三自此就像彻头彻尾变了一个人。出门总穿得干干净净,容光焕发。于是,人们才想起,如今何三也是有妈的孩子了。
当人们问他,收留了老婆婆,做了这么大的一件善事,他女朋友的家人该同意两人交往了吧。哪知何三说:“吹了,早吹了。他们说我随随便便把一个老乞婆背回家,就认来当妈,是一个傻子。他们才是傻子呢,我何三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尝过有妈疼的滋味,如今有了妈,我别提有多幸福了。”
何三又说:“女朋友可以没有,但不能没妈啊。”
李春来听这家伙口口声声厚颜无耻的喊老婆婆“妈”,心里不禁酸溜溜的,可转念一想,觉得这样也好,今后有何三照顾老婆婆,他就可以放心了。
可就在李春来将餐馆盘出去的当天晚上,他终于还是跟老婆婆照上面了。那晚老婆婆慢悠悠走出来,叫跟人打牌的何三回家吃饭,李春来愧疚地躲在一旁看着她,被老婆婆发现后,他仓皇往前跑,老婆婆便在后面追。
老婆婆一边吃力追,一边哭:“儿,我……我知道是你,你以为你把脸晒变黑了,留了大胡子,戴着……戴着眼镜,我就认不出你了。别人也许认不出,可我是你妈啊,我……我知道是你……。”
老婆婆忽然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看到老婆婆哭,李春来也哭了,可他咬一咬牙,并没有回去扶老婆婆,他转身逃进了夜色里。
没想到老婆婆有严重高血压,摔了一跤,竟住进了医院。第二天当妻子告诉李春来,说老婆婆快不行了,何三正到处找他呢,李春来便凄惨地笑笑,他知道这都是命,曾经犯下的错误,看来终归是要偿还的。
他知道他不能再躲避老人了,如果在她死前不去见她最后一面,即便苟活一世,又有什么滋味?于是,李春来在躲避了母亲整整6年后,这天到底还是走进了老婆婆的病房,他跪在刚被抢救醒的老人面前说:“妈,我跟您回去。我逃够了,这些年不能守着您尽孝,让您受苦了,我……我跟你回去认罪。”
老婆婆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看着跪在地上的李春来说:“华子,你恨妈吗?可你毕竟是犯了错啊,法网恢恢,你逃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妈打听过了,你那罪判不了多少年的,与其东躲西藏,活的像一只老鼠,咱不如干脆认罪,等出来清清白白做人,你说呢?”
原来李春来6年前曾是一家公司的出纳,因为沉迷赌博,他冒险挪用了公司一笔巨额资金,事情败露后,便只好开始亡命天涯了。但李母是个明白事理的人,为了挽救儿子,让他乘早自首,老人竟靠着四处讨饭,奔波于天南海北,找了他整整6年。如今,总算是找到了。
是的,李春来决定不再逃了,为了母亲他也不能再逃了。看着瘦弱苍老,还生死难测的母亲,他觉得他真是不孝!老人为了怕人看轻自己的儿子,找他时,竟编造了一个不同意他的婚事,才致使他离家出走的理由,却从不说他是逃犯。
李春来扑倒在母亲身上,忍不住哭了出来。
自从一年前,李春来无意中走进妻子在半水塘开的小酒馆喝酒,两人一见钟情,妻子后来便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没想到妻子竟也同意他去自首,说不管他什么时候出来,她都会等着他。何三也说:“你真要去坐牢吗?医生说妈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不过这么善良一个老太太,肯定没事的,你就放心去坐你的牢,妈这里有我呢,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
李春来感激的看着何三,笑笑说:“老三,你是个好人,妈交给你,我放心。”
就这样,李春来当天便去了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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