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苹茹刺杀丁默邨

原创 网络  2017-12-17 23:13:08  阅读 1158 次 评论 0 条
  光洁白皙的脸上挂着羞涩,嘴唇娇红欲滴,水晶吊灯的光与影辉映出胸前丘壑。郑苹茹——这位刊在全中国最有影响力《良友画报》上的封面女郎,在上海明光中学校友聚会上一经露面,立即引起轰动。兴奋激动的人群把郑苹茹团团围住,曾经认识、或素不相识的都蜂拥着挤过来和她说话;连一向举止矜持的老师们也都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伸长脖子想一看究竟。可谁也没想到,一脸花容月貌的上海小姐,开出口来不说上海本地语,不说标准北京话,竟是一口装腔作势的日本话,甚至体态举止也学日本女人,一味伊伊呀呀矫揉做作,这简直当头一瓢凉水,让虽在沦陷区却是热血未泯的同胞感到浑身彻寒,好容易挤到她面前的几个熟人连寒暄一声都不屑,转身就走,那神气仿佛在躲避一个浑身带着霍乱鼠疫菌的瘟神。

  郑苹茹倒也不以为忤,面对众人蔑视,满腮笑靥灿烂依旧。优雅的举止显示出作为日本名门闺秀木村花子女儿一如既往的良好教养。她在主办方邀请下款款上台,对着麦克风前一片泛青的白眼,清唱一支“中日友善”的流行歌曲,然后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从容不迫仪态万方地接受了一个中年男人送来的红玫瑰。站在她身后的司仪低声介绍了来人的身份,郑苹茹脸上立即泛起红晕,受宠若惊地朝男的来了一个日本式的鞠躬,轻启樱唇毕恭毕敬道一声:“谢谢丁校长捧场。”

  前校长丁默邨在明光中学任职的时间并不长。可当年他坚持每周亲自上课,一手流畅的魏晋板书让看惯馆阁体粉笔字的莘莘学子惊叹不已,加上他学养深厚、谈吐风雅,国文课上枯燥难解的秦诏汉篆经他略带湖南口音的国语娓娓道来,不仅生动鲜活精彩叠出,更能借古喻今激励人心,这在烽火连天狼烟四起的北洋时代颇令人有耳目一新的感觉,一时间被年轻人视作自己尊敬爱戴的楷模。

  大江东去,物换星移。现今身居汪伪“特工总部”主任要职的丁某人重新站到郑苹茹面前,虽然声名显赫,权势可炙,但温文儒雅的师长风度不减当年。他亲切地问了郑苹茹本人及其家人的一些近况,慎重地对围在自己身边的贵宾介绍:“郑小姐家尊郑英伯是党国元老,早年留学日本法政大学,追随孙中山先生奔走革命。回国后曾在江苏省高院第二分院任首席检察官。还当过复旦教授,我在大学读书时听过郑教授的课,所以我跟郑小姐虽有师生之远谊,更有恩承郑老师庭训之近缘,郑小姐应该算作我的师妹。”众人闻言肃然起敬,一齐喝彩鼓掌。这时室内灯光渐暗,舞厅乐池鼓乐轻起,丁默邨彬彬有礼地向郑苹茹发出邀请,两人携手并肩,在左右随从目光的簇拥下步入舞池翩然起舞。

  丁默邨人到中年,但步履娴熟舞姿潇洒;郑苹茹豆蔻年华美艳动人,两人穿行在盛装赴会的红男绿女中,神采融逸,配合默契。舞会间歇,一些头面人物过来跟丁默邨招呼寒暄,郑苹茹也从容应对,虽然是台面敷衍逢场作戏,但不卑不亢的丰姿气度给混迹江湖阅人无数的丁默邨留下深刻印象。如果说最初献花捧场仅仅是他游戏人生的风流本能,此刻却是从心底对面前这位漂亮女生刮目相看。直到舞会终场他再也没有从郑苹茹身边走开。校友会结束,来宾们各自话别,丁默邨悄悄拉着郑苹茹坐进自备的澳斯汀汽车。

  澳斯汀开出福开森路,丁默邨对郑苹茹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让你开开眼界。”不等一脸天真的郑苹茹做出反应,他随即关照司机,“到76号。”

  郑苹茹对上海极司菲尔路76号汪伪特工总部早有耳闻。太平洋上空战云密布,日美大战爆发在即。南京上海先后沦陷。战火中的十里场洋谍影重重、高手如云,敌我双方地下较量正进入白炽化。此前不久,抗日地下组织就在日本人眼皮底下,将伪上海市长傅筱庵、伪外交部长陈录、伪上海法院院长屠振鹄、高鸿藻等十多个重要的汪伪成员袭击处决。消息传出,人心振奋,南京汪记头面人物却是胆颤心悸,惶惶不可终日,东京要枢也为之震动,下令严行勘查限时破案。在沪日本大本营特务部长土肥原贤二,亲自召集已叛国投敌的丁默邨、李士群,制定应对办法。一时间,76号军宪特工倾巢而出,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抗日志士,京沪一带腥风血雨,抗日地下组织遭受毁灭性打击。丁默邨1924年加入国民党,是原军统第三处处长,因贪污被追查,投靠日本人。泡制破获“蓝衣社”及共产党地下组织的《上海特工计划》,收集国内情报,炫耀日军战功,坐镇“特工总部”,亲手策划捕杀40余人,被国人称之为“丁屠夫”,连日本记者都称之“婴儿见之都不敢出声的恐怖主义者”。

  汽车开进极司菲尔路76号黑漆大门。面前高墙电网、岗哨林立的阴森气氛让郑苹茹感到压抑堵心。出人意料的是,丁默邨并没有在她面前显摆威风,更没有让她看到半点血腥,而是把她带向书房,一进门对面墙上挂着两面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帜,正中是孙中山的遗像。丁默邨声音柔和地对郑苹茹说:“这一切都久违了吧?”不等郑苹茹回应,他接着说:“抗战这样打下去,其实不是个办法,共产党鼓吹抗日,目的是要抗垮国民党。汪先生在河内发表‘艳电’,提出和平救国,也是为了实现总理遗训。你年轻有为,跟着我为汪先生、为和平做点事,将来前程无量。”郑苹茹感觉到丁默邨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自己起伏的胸部看,她被看得很不自在,低头怯声说,“我是个不懂事的女孩子,虽然校长这么看得起我,可是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你来当我的秘书吧,你中文基础好,又会日语,我身边就缺这么个人才。”他看郑苹茹又要摇头,就岔开话题,“先不要摇头,你回去考虑一下再说。我今天让你过来,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丁默邨按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按钮,墙上的孙中山遗像自动升高,露出一扇暗门,暗门自动打开,里面是一个单人卧室,有一只写字台,一张床,郑苹茹一眼看到写字台上摆着的,竟是自己不久前丢失的那个牛皮箱。战争期间,香港与内地交通遭日寇封锁,郑苹茹在抗日游击队帮助下,几经周折从香港辗转来沪,随身行李托付“国际难民救济总署”转运,但等她到达上海,忽然传来途中行李被劫的消息。损失点自身财物倒也算了,其中一只箱子是她母亲木村花子的,内有国际知名人士的赠品,父母都很看重。郑苹茹托人请租界巡捕房打探,至今音讯全无,她都不知道怎么向家人交代,想不到此刻竟会在丁默邨书房的密室里出现。郑苹茹赶忙过去查看,不仅皮箱完好无损,里面贵重的法国香水、意大利皮包、德国丝袜一件不缺。她回眸感激地对丁默邨说:“租界巡捕房说,所有行李在广东珠江口外被海匪劫去,你怎么找回来的?”丁默邨笑而不答。郑苹茹又好奇地问:“箱子经过劫匪的手,里面东西怎么一件不缺?”丁默邨说:“我按照你报失的清单,请人到各地买了补齐的。”郑苹茹顿时明白,今天的明光中学校友会,丁默邨显然是看准目标,冲着自己有备而来。

  “校长百忙之身,如此抬爱,究竟是为了什么?”

  “维持社会治安,是我职责所在,” 他走近一步,盯着郑苹茹漂亮的大眼,“何况你是我一向钟爱的学生。”

  “那我需要为你做点什么?”

  丁默邨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厚厚的信封,随手放进她随身的小坤包里,“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我就看中你当我的秘书了,愿意不愿意来上班看你方便,我这里每个月工资都照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郑苹茹扑闪着浓黑的睫毛,一脸天真地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丁默邨微微一笑,握住郑苹茹搁在皮箱上的小手:“非得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司机在汽车上等你,我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

  郑苹茹从丁默邨办公室出来,通过院子时,发现二楼长廊有个阴影,目光怪异地盯着自己看。郑苹茹觉得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等坐到汽车里,终于想起是76号二号人物——大名鼎鼎的李士群。此前不久,曾在日本总理大臣儿子近卫忠麿举办的生日派对上与这个投敌求荣的前中统“调查科”情报员有过一面之交,郑苹茹隐隐意识到,这个阴影的突然出现是个不祥之兆。

  郑苹茹花样年华,风姿绰约,但她并非当年丁校长记忆中天天骑着脚踏车从家里到学校上课的那个清纯女生。郑苹茹出生在日本,有日本人血统,会讲一口流利的日语,但她特别热爱自己的祖国,她从小跟着父亲进出同盟会老朋友于右任、陈果夫和陈立夫的家,这些前辈都喜欢郑苹茹,把她看作自己的女儿。上海沦陷后,社会各界开始组建抗日地下机构,父亲郑钺被任命为最高法院上海特区法庭最高检察官转入地下参与抗日工作,并掌握着一部与重庆保持秘密联络的电台,对外则称辞职在家养病。她则以自身的特殊社会关系和流利的日语,担任抗日的地下工作,成为一名中统的女情报员,当年她刚满19岁。

  郑凭借母亲的关系,周旋于日寇高级官佐中。先后结交了百名日本朋友,其中不少是日本军官、文职官员及高层人物。她时常主动寻找他们聊天,约他们在日本俱乐部喝咖啡、喝清酒,还常常邀请他们到家做客,听日本唱片,吃日本料理。郑苹茹很快可以自由进出日本驻沪军事部门等机构,看上去是个放浪形骸的风尘女子。

  1938年12月29日,汪精卫在越南河内公开发表投降日本的“艳电”,任命丁默邨和李士群为即将成立的伪政府内政部长、江苏省主席。从此,丁、李特务组织成了日本侵略者与汪伪政权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开始全面暗杀抗日志士和抗日群众。铲除丁贼成了当务之急。中统上海潜伏组负责人陈宝骅,决定抓住丁默邨好色的弱点,用“美人计”除掉他,并把这个任务正式交给郑苹茹,于是有了故事开始明光中学校友会与丁默邨校园“邂逅”那一幕。

  郑苹茹进入76号后,过去由于高墙铁门戒备森严,外人无从了解其中机密,现在通过郑苹茹,许多重要情报源源不断地流入重庆特工组职。沉溺于美色的丁默屯对她百般依从,为了讨得郑苹茹的欢心,他不惜一切代价,郑苹茹喜欢瓜子糖果,他让警卫队派专车到苏州采芝斋采购;郑苹茹想吃热带水果,他通过军队从印度缅甸空运;郑苹茹恃宠而娇,高兴时一脸涉世未深的媚态让丁默邨为之倾倒,正经起来又性格暴躁,与丁默邨若即若离,时断时续,弄得他神魂颠倒。

  然而,丁默邨每次带郑苹茹去的地方都是一些保安十分严密的场所,一般人根本无法进入,要行刺也非常困难。有时说好去戈登路巴拿马酒家,可是最后去的却是静安寺路的仙乐斯舞厅。有一次郑苹茹约丁默邨到一家他喜欢的咖啡馆喝咖啡,她坐在咖啡馆等了他一个多小时,结果丁默邨已经车到门口,却没有停车,司机迅速掉头离去。

  “你在汪先生面前也算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行迹无常,来去无踪,整天鬼鬼祟祟的,你究竟在做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郑苹茹很生气地问他。

  “咖啡馆对面有几个神情不定的人,我就没有停车,”丁默邨一边向她解释,一边把她搂在怀里,“最近重庆方面的活动很活跃,我刚破获一个地下情报站,抓了十几个特务分子,他们中间有的行为还是针对我的。”

  “有时候你的车停在门口,可是人却不在;有时你明明在办公室,可就是不接电话,我以为你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呢。”

  “我身边的人跟我一样,随时都有杀身之祸,想不到还有你这么大胆的?”丁默邨感叹地说。

  “你就不怕我也是重庆派来的?也有针对你的行为?”郑苹茹娇嗔着说。

  丁默邨作为“76号”的头面人物长期从事特务活动,对此不会没有警惕。在获悉郑苹茹大哥郑海澄在国民党空军服役,她本人和二哥郑南阳都曾经是中统上海区的情报员,不由得对她心存疑虑。而后来听说这些信息来自“76号”副主任——与他面和心不和的李士群,并且已经着手在调查郑苹茹背景时,他只当是同行间相互拆台的江湖伎俩,不仅没有当一回事,反悄悄暗示郑苹茹行踪小心,不要跟可疑对象有往来。

  “我怎么晓得哪个可疑哪个不可疑?”郑苹茹一脸天真地看着丁默邨。丁默邨悄悄把一张自己掌控的重庆地下抗日分子名单交给郑苹茹,大方地说,“你带去看好了,不要弄丢了,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郑苹茹粗粗一看,上面果然有自己几个熟悉名字,脸上却不露声色,随手就把名单还给丁默邨,“这跟我没有关系,我用不着知道,也不想知道。你要觉得我是重庆分子,你马上就可以把我抓起来。”

  丁默邨见郑苹茹神色自如举止从容,看不出一丝半点可疑的样子,心里顿时释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是怎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上海滩鱼龙混杂人心险恶,我不过给你提个醒,让你当心点。”

  “我一个学生妹,沾你校长的光,在这里挣点零花钱有什么好当心的?倒是你这次在南京汪先生主持的‘六大’上当选中央委员,小心有人忌妒。”

  “李士群?”丁默邨一下子警惕起来。

  “你第一次带我进76号,他盯着我看的目光就不怀好意。”

  “他敢?!他自以为有日本人撑腰,又通过汪曼云跟杜月笙拉上关系就可以在上海滩为所欲为了。在我面前使点小心眼倒也罢了,还敢对你心存不轨?”丁默邨十分生气。

  “我没什么,上海滩这种男人我见多了,就是觉得他这样做,你这个当主任的挺没面子。”

  “今天晚上我大鸿运请客,你一起去,见见南京几位新任部长,以后场面上的应酬你都跟着我,”丁默邨还补充一句,“如果饭局散得晚了,你放心,我会送你回家。”

  “谢谢校长的栽培。”郑苹茹一副喜不自胜的样子,然后,借口先得去沪江理发店做头发,迅速把丁默邨这一行踪通知地下行动组。她凭着自己超强记忆力,把默记下的那张重庆抗日分子名单,写在一张汪记银行发行的储备票上,在“买香烟”时悄悄塞给装扮成小贩的行动组长陈彬,并告诉他:“今晚他送我回家。” “我们今晚动手。”陈彬说完隐身离去。

  当天晚上,陈彬迅速调集行动组人员在郑家楼道进出口设下埋伏,由枪法最好的狙击手在后门隐蔽处等候。安排在大鸿运掌控时间的内线与现场保持联系,只要饭局一结束,丁默邨送郑苹茹回家,一旦进入埋伏圈,不管是他单身还是与郑苹茹挽手同行,都能保证让这个汉奸一枪毙命。

  陈彬在郑家现场亲自指挥,可是令人意外的是,行动小组一直等到深夜,也没有接到大鸿运内线的通报电话,恰恰相反,从上海总部得来一个特别坏的消息——下达除奸指令并批准今晚行动的中统上海区副区长张瑞京,已在当天中午被76号特务设计诱捕。一旦他禁不住严刑拷问,供出全盘计划,不仅今天的行动要落空,现场的行动组还有被敌人一锅端的危险。是立即撤退还是冒险留守?陈彬一时陷入两难之中,在场参加行动的年轻人一个个血气方刚,对敌斗争你死我活,早就置生死于度外,决定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一丝希望。

  内线信息虽然姗姗来迟,丁默邨的座车最终还是在昏黄的路灯下,由远而近驰入行动组成员的眼帘,陈彬指挥布控现场,枪手到位严阵以待。车离郑家后门已经不远,通过车窗玻璃车内人影已经清晰可见,坐在后座位的郑苹茹两颊酡红眼神微醺,似乎有点不胜酒力,她看了一眼身边的丁默邨,很自然地说了一句客套话:“上楼坐坐。”虽然刚才陪喝了不少酒,但她心里很明白,只要一开车门,失去防弹车的屏蔽丁默邨肯定死到临头。丁默邨迟疑了片刻,尽管他对郑苹茹百依百顺,然而出于生性多疑的职业本能,他不敢跨出车厢半步,对郑苹茹推托说,“我还有点公事,今天就不打扰了,改天上门拜访。”他目送着郑苹茹下车走远,在行动小组眼皮底下让司机调头离去。

  伏击无功而返。事后,陈彬、郑苹茹反复核查每一个细节,并未发现破绽,估计丁默邨自知作恶多端,提防报复,特别警觉。76号对这次伏击并未采取任何干预,说明除奸行动也没有因为中统上海区副区长的被捕而泄密,也总算是失望中的一份幸运。

  陈彬由香港奉调上海,秘密落脚点选在静安寺路、戈登路附近的静安别墅。附近有不少高档皮草店家,特别是俄国人费柳斯和索斯金经营的西比利亚皮草店,以选料优良、款式新颖誉满沪上,享有“上海第一皮草行”的口碑,是上海富人爱去的地方。“等丁默邨出门,上车以后,郑苹茹临时提出要他陪去买大衣,不指定去哪一家,作为职业特工的他应该不会起疑心,到时候设伏在西比利亚附近,行动的胜算就很大。”陈彬召集行动组商讨一套行动方案,“静安别墅是1932年落成的典型新式里弄,行列式布局,总弄和支弄垂直交叉,穿越弄堂的另一个出口即到威海卫路。处于四通八达的地势,既便于事先埋伏,又便于事后撤退疏散。这里距离西比利亚皮草店仅二三十米,只要郑苹茹诱使丁默邨进入西比利亚,他就插翅难逃,其成败就看枪手的现场发挥了。”这套方案得到行动组一致首肯,经中统上海区批准,决定付诸实施。陈彬安排一个“交通”与郑苹茹保持联络,每天在他从业的上海证券交易所内,等待合适时机。

  76号刑讯室。遍体鳞伤奄奄一息张瑞京被凉水泼醒,这位中统上海区副区长面对李士群——昔时自己的老部下现在高高在上的审讯者,终于经不起打熬,把重庆在沪地下抗日组织全盘托出,特别是还供出郑苹茹是中统卧底,正在陈彬指挥下,实施暗杀丁默邨的除奸计划。虽然李士群对郑苹茹早起疑心,张瑞京的供述还是让他感到吃惊,重庆特工潜伏到自己眼皮底下,居然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美少女,看来上海的地下抗日力量不容低估。李士群下令把张瑞京锁进单人监牢,关照现场特工,谁也不准把张瑞京已经招供的消息透露给任何人,以造成张在狱中坚守组织机密的假象;另一方面调兵遣将,严密监视丁默邨和郑苹茹的一举一动。他这样做,企图借刀杀人,利用中统为他清除竞争对手,然后他再从容收拾中统的除奸小组,向日汪报功。

  陈彬的锄奸小组正按原计划继续运作。1939年12月2日,丁默邨约郑苹茹中午去法租界巨泼来斯路潘省三家聚餐,祝贺他被提升上海市储备银行总裁。丁默邨表面上跟潘行长很热络,内心却看不起他,“他是上海滩瘪三,三流白相人,就是靠吹牛拍马,再就是替周佛海找女人才升的官,”丁默邨悄悄对郑苹茹说,“我是看汪先生的面子,撑撑他的面子。”聚餐结束,他就说要去虹口参加一个日本人的重要聚会,带着郑苹茹离开。郑苹茹故意说,“你自己去吧,我看电影画报上白光穿皮夹克很上照,我也想去买一件。”丁默邨说,“从潘家到虹口正好经过静安寺路,我陪你去买。”“你就不怕李士群抓你把柄?我看你俩在76号表面上亲如手足,背地里都在互相拆台。”丁默邨吩咐司机开车,他搂着郑苹茹的肩膀说,“拆台是正常的,不拆台倒是让人奇怪了。你年轻,过几年就会懂了,乱世才能出英雄。”郑苹茹突然叫司机停车,她想起一支常用的法国唇膏丢在潘家了。丁默邨关照她快去快回,郑苹茹回到潘家,关照佣人上楼取唇膏,自己在客厅给“家人”打个电话,电话连拨两次都没有通,只好放下电话,取回唇膏道谢而去。

  负责“交通”的嵇希宗接到郑苹茹“空拨电话”,立即报告陈彬,一直在西比利亚皮草店附近待命的锄奸小组马上各就各位,按布控预案紧急行动。在76号遥控监测郑苹茹的李士群此刻也闻风而动,一方面下令监守在西比利亚的特工高度戒备,一方面调动宪兵沿线巡回,双方人马迅速向静安寺路集中,一时间腥云密布剑拔弩张。这时候,表面气氛反倒显得特别宁静,不但市井有序天气晴好,红男绿女笑语轻盈,连站街的红头阿三因为逮不着违章罚款的冤大头提不起精神,也懒散地靠在一边昏昏欲睡。此刻轻车简从,陪着美女过市逛街的丁默邨心绪大好。近日接连侦破好几个地下抗日组织,不光南京方面特令嘉奖,日本大本营特务部长土肥原贤二还亲自接见勉慰有加,这个时候李士群再想背后给自己捣乱,那就有点螳臂挡车,可笑不自量了。车到静安寺路,关照司机靠边停车等候,他挽着郑苹茹从容下车,两人进入“西比利亚”,只见铺架柜面都是世界顶尖皮货。郑苹茹笑靥如花,夸张地做了个手势,走上几步选了条新款狐皮围脖,随手围在自己脖子上,回过头问丁默邨:“好看吗?”她一双大眼盯着丁默邨,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有种摄魂的魅惑力,看得丁默邨有点头晕。毕竟是特工出身,虽然眼前美色倾城,但他突然从少女的美惑中捕捉到一种异样的光彩,郑苹茹毕竟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不是青楼女子,至于为一件皮饰兴奋到忘形吗?在她再次转身浏览柜面时,丁默邨警惕地眼朝窗外,突然发现玻璃橱窗外有两个短打衣着、形迹可疑的人,正向他打量。一看情形不对,便从大衣袋里摸出一迭钞票,向玻璃柜台上一掼,对郑苹茹说:“你自己挑吧,我先走了。”说完急转身向外跑,郑苹茹见丁默邨突然奔出,先是一愣,本想追踪出去,但走了两步又停住,拔出身上携带的手枪想一枪结果丁默邨,不料手枪卡弹没有打响。此时徘徊在人行道中的行动小组,没料到丁默邨会不等东西挑好,就突然冲出店来,稍为踌躇了一下,而就在此刻,丁已冲过马路。停在对面等候的司机见他狂奔而出时,早已发动引擎,开好车门,等行动组枪声响起,他已经钻进车内,拉上车门,子弹打在防弹车门上,他毫发无伤,扬长而去。李士群派出的狙击人员,因事发突然,面面相觑,也都没有来得及动手,暗杀行动遂告失败。

  搏浪一击,功败垂成。郑苹茹还不愿放弃一丝希望,为了试探丁是否对她产生怀疑,当天晚上,她打了一个电话给他,以慰问与歉疚的口吻说:“你下午受惊了吧?我吓煞哉,真后悔不该要你陪我去买大衣,万一出点岔叫我怎么能对得起你?你还怪我吗?”仿佛她是个胆小如鼠的上海小市民。丁默邨毕竟老奸巨猾,他已经明知是郑苹茹所为,却故装糊涂,对她说:“这些在我是意料中的事,我做事认真树敌过多,在外面易遭意外,怎么能怪你?我还因为使你受到惊吓,心里感到不安。最近我要避避风头,暂时不出来看你。”郑苹茹撒娇说,“你不出来,我想你怎么办呀,再说我身边钱用得差不多了……”丁说,“钱我会派人送来给你,你放心就是。”郑苹茹收到丁送来的钱,确信丁没有怀疑到她,她觉得不能功亏一篑。而且她自信丁默邨对她依然迷恋,好在自己能讲一口流利的日本话,有不少日本朋友,她找到76号附近开纳路口的日本沪西宪兵分队队长,陪她一起去76号,她以为这样一来,就是丁默邨对她怀疑也奈何她不得。以便再次引出丁,作下一步行动计划。没想到的是,李士群监听了郑苹茹和丁默邨的电话,并通过日本上海宪兵队本部把郑苹茹与丁的关系告知陪同前往的分队长,结果她一到76号即被扣押,当天被送到忆定盘路37号“和平军第四路军司令部”秘密关押。

  此前一年,1938年3月日本使馆书记官清水董三曾持贵重礼品“拜访”郑府,邀请郑苹茹父亲郑钺出任汪伪南京政府司法部部长,被郑父以健康为由拒绝。郑苹茹被捕后,日本人再次打电话给郑母木村花子,以郑父出任伪职为释放女儿的条件,被郑英伯再次拒绝。1940年2月一个星月无光的晚上,郑苹茹被押出囚室,谎称丁默邨要见她,被车送到沪西中山路旁的一片荒地,连中三枪倒在血泊里,时年23岁。

  丁默邨因为郑苹茹事件,被李士群排挤出76号。1943年9月6日,李士群因失宠,在参加日本华中宪兵司令部特科科长冈村少佐宴请时,被牛肉饼毒死。丁默邨则于1947年2月8日,被首都高等法院特种刑庭以“通敌叛国”罪判处死刑,执行枪决。郑父闻爱女噩耗后一病不起,于1941年抱恨而终。郑母1966年以80高龄在台湾去世,获颁“教忠有方”匾额,这是后话。

  (责编/方红艳 插图/杨宏富)本站唯一域名 wydclub.com。认准无忧岛网!认准wydclu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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