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友红 来源:《中国周刊》
这是一张又薄又小、被称作信用卡的塑料卡片,一毫米厚,40平方厘米大。它的使命就是被人刷来刷去。
这里有很多秘密不为人知。中国银行(3.27,0.00,0.00%)银行卡部风险经理尹春平说,“别看这一张小小的卡,我计算了一下,运作它,总共需要28个软件系统平台,另外还需要至少8个外包服务公司参与业务合作。涉及到的利益方有一大堆。”
银行业界流传一种怪现象,做银行卡了就很难再调职务,因为,能在短时间内搞懂信用卡市场的人实在不多。
出生
在成为真正的信用卡之前,它只是一张普通的塑料卡片,躺在深圳一家制卡厂的仓库里。这样的制卡厂专门生产磁卡,包括各种门禁卡以及银行卡。在深圳和广州,积聚了很多这样的公司。这些公司是在2000年以后,随着卡家族的壮大而发展起来的。
银行发来了订制合约,卡片就会被平板车拉到制卡车间,在这里,很多曾经像它一样的塑料卡片,变得五彩缤纷。订制这张卡片的是A银行,一家国有银行。
很快,这张塑料片的身体背面被贴上一张磁条,工作人员向磁条上注入了四个信息:卡主的姓名、卡号、有效期和验证码的最后三位数。
卡片成型。卡上印制了三个标识:A银行、中国银联、VISA。这些标识赋予了这张卡的身份:一张可以在国内外通用的双币卡。
银行向制卡厂交付了每张一块多钱的制卡费后,一家邮递公司按照A银行的要求,把这些卡片分个打包寄出。
这张信用卡的旅行开始了。它身上闪耀着财富的光环。
首先是一万元人民币的额度,这意味着,卡主人可以预先使用一万块钱。另外,它身上的银联和VISA标识,也是一笔钱。银行需要向两方缴纳品牌费,也就是所谓的年费。一位国有银行的工作人员说,“每年,我们银行需要向VISA缴纳上千万美元的费用。相对来说,银联的品牌费就会低得多。”
旅行的第三天,这张信用卡见到了它的主人,持卡人小吴。他是一个年轻的80后,每天在一座二十多层的写字楼里上班。他是“喜刷刷”大家族中的一员。
系统
它很快就被主人带到一家咖啡厅,并在这里和大后方接上了头。
这个大后方就是A银行的信用卡管理系统,关于信用卡的所有资料和任何动态全都在这里集聚,这家银行为这个系统的开发,付出了几个亿的成本,然后打包交给国外的一家软件公司来处理。
说起来,在这张信用卡出生前,就已经和这个系统打过交道了。出生前,这个系统已经对小吴的信息进行过信用评定,虽然银行希望发行更多的卡片,但信用把关必不可少。
卡片的发行环节中,少不了售卡人的努力。他们甚至磨破了嘴皮子、说哑了嗓子,千方百计地吸纳优质客户。
一个叫小雷的大学毕业生,刚在北京找到一份银行的工作,她在一个月里成功推销出去了50张信用卡,正好是她一个月的任务基数。这样,她可以得到1200元的基本工资。如果她再推销30张,就会拿到每张20元的提成。如果达到100张,提成就会增加到每张50块。
两个小时后,小吴和朋友喝完了咖啡,带着他心爱的新卡片到前台付账。他消费了200元。通过POS机的对接,这张信用卡的信息就像黑客帝国里的尼奥,穿行在一个数据王国里,通过各个关卡,完成数据记录、数据审核等诸多环节。
有些信用卡身后的系统并非来自东家银行,而是一家叫“银联数据”的公司。这家公司相当于诸多银行信用卡的电脑部,帮助银行来处理数据后台,并发行信用卡。银行通过发卡率和刷卡率给银联数据每年几百万到上千万元不等的费用。
小吴输入密码,潇洒地签字。
接下来的一个月,这张卡被刷10次,一共消费了3800元。
小吴知道A银行的规定,每年刷卡8次以上就免年费。这是中国特色。而在国外,年费是信用卡的重要收入来源。他还知道,只要按时还款,他不用为刷卡消费支付任何代价。
但他并不清楚,他消费的每一笔钱,都会牵引出一大串利益链。信用卡正是这条利益链的中间者。
利益
就这笔200元的咖啡账单来说,首先参与利益分配的是中国银联。
商家要为这次交易支付1.2%的佣金,也就是2.4元人民币。凡是使用POS机的商家都要承担这个费用。1.2%的比例是中国银联规定的。刷卡完成的同时,2.4元的佣金也就进了银联的腰包,商家其实只得到197.6元。
商家也乐意吃点亏,因为这样会吸引更多持卡人前来消费。
银联拿到这2.4元的佣金后,并不独吞,而是要进行二次分配。
这家咖啡馆里的POS机是B银行安装的,人们称这样的银行为收单方。发行信用卡的A银行被称为发卡方。银联二次分配的原则是:发卡方、收单方和银联按照7:2:1的比例分成,也就是说,2.4元中,三方会分别得到1.68元、0.48元和0.24元。
有时分享利益的并非都是三家。有一次,小吴在一家餐厅用他的这张新卡消费了120元。这家餐厅的POS机是一家叫银联商务的公司摆放的,负责收单的银行是C。这样一来,通过信用卡分成的就变成了四家。其中,银联商务和C银行就要一起分享1.2%佣金中的那2成的比例了。至于分成多少,就是他们两家协商的结果了。
通过这张卡片进行利益分成的渠道,不仅仅是刷卡,还有ATM机取现。小吴那天急需用钱,在就近的D银行的ATM机上用信用卡取出了1000元现金。
如此一来,银联就要向发卡的A银行收取2.6元的手续费,然后,再把其中的2块钱给布设ATM机的D银行,剩下6毛钱留给自己。如果A银行和D银行属于异地跨行,那么手续费就变为3.6元,D银行收取其中的3元。
D银行安一台ATM机,就要花费一二十万元,理所当然要拿手续费的大头。不过,A银行可不是光赔不赚,这一次交易中,A银行会向小吴收取20块钱,这2%的金额叫做取现交易费。
无论何种交易,如何分成,总是绕不开银联。银联可以理解为信用卡支付的一条道路,在国内,目前必须走这条道才能实现交易。但是,到了国外,负责清算的就不是银联一家了。
有一次,因为工作关系,小吴到法国考察,这张双币卡也派上了用场。
那天,小吴在一个DIOR品牌店里停下。他要为未婚妻买下一条价值1000欧元的项链。通过POS机,信用卡的信息来到了一个复杂的世界,那里有繁琐的结算系统。系统先是根据VISA综合评定后给出的汇率,把1000欧元先转化成美元,然后再转化成人民币,最后实现人民币的结算。多出来的这两道转化程序,不是白走的,VISA要向发卡行收取1%的货币转换费,发卡行再把这笔费用转嫁给持卡人。最后,按照汇率计算出来,1000欧元的转换费折合成人民币有84元。
不过,如果这次刷卡走的是银联通道,那么对于小吴来说,就不用为货币转换而付费了。
最近,他听说了VISA与银联的通道之争。银联打出的牌子便是:免货币转化费,少让消费者花钱。而VISA打出的牌子则是:服务和风险保障。当然,出国后小吴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店里都有走银联通道的POS机。所以,很多持卡人到国外,刷VISA的机会更多。
风险
信用卡很方便,但也存在很多风险。办了那张信用卡之后,小吴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从欧洲回国后,他一直忙着加班,差点忘了信用卡还款的事。如果不能按时还钱,他就糟了,但对发卡的东家银行来说,却是件好事,这样银行就可以拿到20%-30%的循环利息。这也是国际流行的发卡行利用信用卡盈利的重要方式。
循环利息是个专业名词,小吴曾经试图研究过,但最后不了了之,网上有人说,只有“大师”才能研究明白,也有人说,这是“史上最难算的数学题”。总之,小吴从此就十分警惕,他知道,一不小心就会掉到银行利息的陷阱里。国外,VISA、万事达等收取的循环利息费高达60%-80%,是他们盈利的一个重要来源。
好在,小吴在当月的最后还款日付清了透支的所有款数。
没有按期还款的人很多。一位国有银行的工作人员说,他们银行每年会有几个亿的钱落空,直到年底结算也无法还上。
对此,系统会对欠款户采取一些管理措施。其一是记录风险评级,另外,银行会找专门的公司去要钱。这些公司大多为咨询管理公司,统称为“催款公司”。一旦接到催收公司的电话,这也就意味着,系统已经自动将欠款者升级为“危险分子”。
催款公司的工作会很卖力,因为银行会按照催回的款项给他高比率的回报。有的达到20%-30%,有的甚至高达50%-60%,具体比率多少,要看银行和催款公司如何协调。因为有高额利益,有的催款公司会不厌其烦地与欠款者沟通,实在不行,就会动用威胁恐吓等方式来达到目的。
这些现象让各方都很苦恼。
譬如一家国有大型银行,每年的风险欠款可能达到几个亿,催收公司会帮助银行要回60%左右的欠款,但是同时也会拿走大笔的收款费。
在银行卡部,工作人员经常讨论法律和犯罪的话题,在他们看来,运作信用卡不仅是一件高技术和高智商的事情,还要研究心理学,甚至需要和犯罪打交道,毕竟信用卡诈骗的事件越来越多了。
小吴最近看到报纸上的一则新闻,说张某欠下诸多债务,在明知没有还款能力的情况下,向4家银行申请了信用卡,疯狂透支7万多元,之后搬离住处躲避还款。最终,她成为了警方上网追逃对象,落入法网。
数额更大的信用卡犯罪会达数千万甚至上亿,主要手段是POS机刷卡套现。由于监管不严,注册个公司名号,申请一台POS机,就能利用为客户套现而赚钱。今年4月,南京市第一起利用POS机刷卡套现非法经营的案件被破获,涉案金额高达3亿元。
目前,信用卡犯罪确实是让银行界头疼的事情,但更让他们头疼的是,中国整个信用卡产业还不赚钱。而在美国,他们已经做了半个多世纪的卡片生意,早已构建起一个巨大的产业帝国,实现了丰厚的盈利。中国要想尝到这张卡片的更多甜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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