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出了站台,广场上的一个出租车司机热情地招呼他:“大伯,打车吧?”吴老爹舍不得花钱,就问司机:“俺儿子住明镜园小区,请问怎么走合适哩?”司机上下打量了一番吴老爹:“明镜园?那里是法院的家属区啊。您老的模样瞧着像一个人,请问您老贵姓?”吴老爹老老实实地说:“俺姓吴哩。”司机夸张地“哦”了一声,堆起笑脸说:“很好走啊,我给您写下来,按照这个路线走就到了。”说着,从车里掏出纸笔,写下了乘车路线。吴老爹连连道谢,拉着老伴去了附近的候车站牌。
吴老爹按照司机写的纸条,一站一站地坐车,眼看从中午坐到了傍晚,也没坐到那个明镜园。吴老爹还行,可是老伴架不住这样折腾啊,两腿都开始打哆嗦啦,她颤巍巍地对吴老爹说:“他爹呀,这地方咋恁大哩?俺年轻的时候去北京,也没恁费劲哩。”吴老爹安慰道:“你那是多少年的老黄历啦,能跟现在比吗?”话是这样说,又过了一个小时,还是不到明镜园,吴老爹终于沉不住气问售票员:“闺女啊,您受累,给看一下俺这个纸条,俺咋就总坐不到这个地方哩?”售票员仔细看了看,哑然失笑:“大爷,这是哪位高人给您指点的路线啊?这不是让您坐着市内公交兜风吗?”吴老爹一听可气坏啦,哼,那个可恶的出租车司机,就因为俺没坐他的车,竟然用这么损的招坑我!真是太过分了!
在售票员的指点下,吴老爹总算顺利地在明镜园小区附近下了车,又走了几百米,才来到明镜园小区门口。天热,又折腾了一下午,老两口都快虚脱了,一看终于到了目的地,身上的劲儿都泄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开始大喘气。
“哎哎哎,我们是文明小区,门口不许有影响市容的行为。”一个保安出来了,吆喝着让吴老爹和老伴赶紧起来。吴老爹对保安说:“同志啊,俺是来小区找俺儿子的,走到这儿实在是太累咧。”保安问:“你儿子叫啥名字?”吴老爹的老伴抢先回答道:“俺儿叫吴公平!”保安听了,神情怪异地问:“是在新市区法院民事庭工作的那个吴公平吗?”吴老爹很高兴:“对咧,您认识他啊?”保安慌忙摆手:“不不,我不认识他。”
吴公平住四楼402,吴老爹跟老伴不会坐电梯,在楼梯里走走停停很久,才来到了儿子门前。吴公平开了门,又惊又喜,赶紧领二老进屋。一见了小孙子,吴老爹浑身的疲乏都跑光了,怎么看都看不够。当晚,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自不必说。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吴老爹就一骨碌爬起来,摸黑跑步。每天早起晨练,是他十多年的习惯了。吴老爹在小区里跑了两圈,直到身上冒了汗,才浑身舒畅地往回走。可他踅摸了半天,发现每栋楼的颜色和构造都一模一样,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从哪个单元出来的了!
吴老爹急得嗓子眼直冒火,好容易看到一个出来遛狗的老头,赶紧过去问:“老哥,你能帮俺找到吴公平家吗?他就是这个小区的,俺是他爹,俺找不到路了。”老头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哟,您是吴庭长的父亲啊?那我可不敢给您带路,万一要是追究起来,说不定我会落个拐卖老人的罪名呢。”吴老爹哭笑不得:“老哥,您开玩笑咧,那哪能呢?他感激你还来不及哩。”老头一瞪眼:“拉倒吧!我是买的二手房,家里没有法院的人撑腰,我可不敢冒这个险。”说着,自顾自朝前走去。
一连遇到几个晨练的小区居民,吴老爹愣是得不到帮助。好在吴公平发现父亲迟迟不回去,下来找他,吴老爹这才狼狈不堪地被领回了家。他心里直纳闷:现在法院的人咋就恁让老百姓怕哩?
吃完饭,吴公平就去上班了。老伴帮着儿媳妇带孙子。吴老爹实在没事可干,勉强在屋里闷了半天,吃完午饭就又往外走。这次他留了个心眼,将楼号、单元号、门牌号都写在纸上,揣进兜里。
吴老爹下了楼才发现今天风很大,刮得电线都呜呜作响。吴老爹刚走到一个自行车棚附近,就听得“哗啦”一声,一辆自行车被刮倒了,接着,其他自行车像是被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一窝蜂地倒了下去,直到最后一辆。吴老爹看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是个热心肠,赶紧过去,一辆挨一辆地扶起来。
吴老爹正干得起劲,忽然一声断喝:“喂!你把我车子碰坏了,赔我!”吴老爹一回头,是个20岁上下的小伙子。吴老爹忙解释说,车子是风吹倒的,不是他弄倒的。小伙子冷冷一笑:“你这个老头,还耍赖呢!要不是你碰倒的,你干吗扶呢?谁证明不是你碰倒的?我分明就看到是你碰倒的!”说着,揪住吴老爹的脖领不放。这时,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吴老爹气呼呼地说:“老乡亲们给评评理,俺好心扶车子,却被这孩子说成是闯祸的,还有没有天理咧?”看热闹的却一边倒地向着那个孩子:“老人家,你要是说不清车子不是你碰的,你就认了吧。”“对啊,你就是打官司,不照样是输,还得搭上诉讼费。”吴老爹气得肺都炸了:“凭什么好人没好报!你们城里人咋就恁缺德哩!俺儿子就在法院上班,俺就不信打官司俺能输,不服你告我去呗!”说着就迈大步朝前走。后面传来一阵议论声:“这老头是乡下来的啊,难怪傻里傻气的。”
明镜园小区外面是一条商业街,人来人往相当繁华。吴老爹信步一走,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他大开眼界,也就暂时忘了今天的不快。
不知不觉,吴老爹走到一个过街天桥附近,看到人们都经由天桥走到马路对面。吴老爹很好奇,他在乡下没见过平地上架起一座桥。吴老爹也好奇地上了天桥,边走边朝两边看稀奇。当不远处飘来一个广告飞艇时,吴老爹有些呆了,他是头一次看到这个玩意,这大城市咋这么多稀罕玩意哩!
吴老爹站着不动,后面的人就有意见了:“喂,老伯,你到底上去吗?不上去别在这挡路。”吴老爹被人一催就有点慌了,下意识地抬脚往前迈了一步,结果一脚踩了个空,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台阶上,吓得前后的顾客纷纷躲避。接着,吴老爹骨碌碌一直滚到地面才停下来,不要说碰得鼻青脸肿,连站都站不起了。吴老爹抹一把鼻子上的血,拿出手机想给儿子打电话,但手机也摔坏了,只好向身边的人求助:“你们都是好心人,给俺儿子打个电话吧,俺儿子叫吴公平……”
有个胳膊上文着一条龙的小青年问:“你儿子是在法院上班的那个吴公平吗?”吴老爹想不到儿子在大城市知名度这么高,心里一热,赶紧点点头。没想到他这一点头,围观的市民“哗”地就散了。那个文身小青年说了句“那谁敢惹您老人家啊”,也走开了。吴老爹终于明白,原来人们谈吴公平色变是因为害怕!他后悔得“啪啪”用手拍地:“儿啊,你今天要害死你亲爹哩!你到底作了啥大孽哟?咱老吴家在乡下,可是十里八乡都称赞的好人缘哎!”
吴老爹越想越伤心,加上身上疼痛难忍,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这时,一个外出采访的记者路过,发现情况后举着摄像机过来了,问吴老爹是怎么回事。吴老爹简要说了下经过,记者沉吟半晌,一咬牙,说:“走,我送你去医院!”说着,背起吴老爹就走。
吴老爹被送到附近一个医院的急诊室。医生忙着给他处理伤口,记者拨通了吴公平的电话。不一会儿,吴公平风风火火赶了过来,刚要问父亲伤得怎么样,吴老爹却兜头给了他一耳光!
吴公平愣了,摸着火辣辣的面庞,想发火却不敢,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爹,我不就是来晚了嘛,您干吗生这么大气?”吴老爹说:“呸!你瞧瞧你在这个大城市的人缘,顶风都臭八里地。”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你马上送我回去,俺丢不起恁大的脸。俺也纳闷哩,你小子咋就恁大本事,能让老百姓一听你的大名,就跟躲大粪车一样躲得远远的!”
这时,一直在旁边冷眼看着的记者也发了话:“吴法官,自从你一年前作出那个著名的判决,咱们这么大个城市,就没有人敢见义勇为了,今天我是第一个。我现在要回去了,接下来我就等着您的判决书!”说完,记者头也不回地走了。
吴老爹懵了:“咋?人家好心帮咱,你还要告人家?天底下哪有恁样的理儿哟?你还当法官哩,你这不是是非不分,黑白颠倒吗?”吴公平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嗫嚅道:“爹,我跟您实说了吧。一年前我判过一个案子:有个老头在路上被撞伤了,一个过路人去扶他,还送他去了医院。结果老头醒过来之后,非说那个过路的撞了他,抓住他不放,老头的儿子还把他告到法院。那个过路的没有证据证明祸不是自己闯的,而且我看他对那老人也太积极了,就判他赔偿老头的医药费。后来有记者怀疑判决的公平性,追着我问个不停,逼急了,我就说了一句:‘那个过路的如果不是肇事者,为什么要去扶老人,还送医院呢?’就是这句话,在网上引起了一片大骂,还人肉搜索,我、我从此就成了‘名人’。全市的老百姓,有不知道市长的,但没有不知道我的模样和‘事迹’……”
“唉,儿子你好糊涂啊!你这不是把好人往死路上逼么?”吴老爹一声哀叹,“就算让俺这个文盲断案,俺也不会那么断哩!你吃了十多年的墨水,算是白费了。你这样一说,俺来这里遇到的这些个怪事,也就不怪了。对了,要不这样吧——”吴老爹忽然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俺决定了,俺要去法院告刚才那个记者。”
吴公平大惊:“爹,你这是要干吗?你还嫌我不够臭啊!”
吴老爹摆摆手:“你不明白。起诉以后,你判决我败诉不就得了?你都判你亲爹输官司了,他们也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吴公平苦笑道:“你是我亲爹,我咋能判你的案子呢?法律是有明文规定的。何况,那个记者手里还拿着摄像机,也许已经事先采集了跟你受伤无关的证据。”
吴老爹兴奋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本来高高兴兴来看孙子,结果这几天一直心情郁闷。吴老爹把伤养好后,铁了心要回家去。由于要照顾孙子,老伴就留下了。
吴公平要送父亲上车,吴老爹坚决拒绝,说不想跟他一起丢人。吴公平只好作罢。
吴老爹上了公共汽车,却没有到车站去。心里装着事,他压根就不想回家。这几天,吴老爹已经跟那个记者悄悄联系上了,他让记者给他找了一个住处,还有一份扫大街的工作。
吴老爹想,大城市里人多,他总有机会去见义勇为的,他要用自己的行动,给儿子挽回一点点名声。如您使用平板,请横屏查看更多精彩内容,本站为无忧岛资讯个人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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