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我26岁,已经离开家乡8年了。那8年,我一个农村女孩子单身在外,没有学历,没有钱,没有亲戚朋友,到哪儿干活儿都不容易。每次过年回家,父母都急着找人给我说婆家,他们怕我老得真没人要了。虽然在外面也攒不下钱,可留在农村当农妇,我实在是不愿意,很多次我都是在晚上偷偷溜走。
那些年在外打工,业余时间读读书写写小文章,还发表了不少。2002年底,有个文友打电话给我,说要办一个杂志,让我过完年去他那当编辑。我很激动,打算在全家团圆时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
年三十,大哥二哥陪着父亲喝酒,看起来父亲喝的很高兴,我趁机说:“过了年我要去一个杂志社当编辑。”父亲不问青红皂白就来了一句:“死丫头你要再走我就把你腿打折。”瞅着父亲醉醺醺的样子,我眼泪马上就掉下来了,我哭着说:“我现在就走,我要看看你怎么把我腿打折。”父亲还真抄起根棍子冲我打过来,两个哥哥拉住了父亲,嫂子拉住了我说:“咱爸喝醉了,你别跟他一样。”我委屈地哭着大喊:“他除了会喝酒还有啥本事?在公社里当个破文化站站长,一个月挣27块钱,都丢死人了,供不起我上学还不让我出去打工。”父亲酒劲儿很大,又丢了面子,也大声骂我:“你有啥本事,一个闺女家不在家好好待着,疯跑,招摇撞骗。”父亲用了这么一个词让我愤怒至极,我毫无理智地跟他继续喊:“你个醉鬼你说,我怎么招摇撞骗了?”父亲也接着骂,谁也拦不住:“你说你打工能挣钱,写文章能挣钱,你挣的钱哩?我怎么没见过。就你那点文化水平还写文章挣钱,糊弄谁哩。那文章是谁写的还不知道哩,你就是招摇撞骗。”
两个哥哥把父亲拉走了。我整整哭了一夜。第二天父亲还在睡,母亲起来包饺子,我背起背包往外走。母亲说我:“你爸喝多了,你就别折腾了,他也是不放心你一个闺女家在外面瞎跑。”我气呼呼地说:“他再不放心我也不能骂我招摇撞骗。”母亲说:“他那不是喝多了吗?”我说:“酒后吐真言。他既然那么说心里就是那么想的,他把我想的太龌龊了,我可是她亲闺女。”我硬往外走,母亲起身拦我,我拿出把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刀对母亲说:“别拦我,谁拦我我就自杀,我必须走。”母亲也拿起切菜刀说:“你死吧,我也死,咱们家都别过了,都死了算了,你这闺女真是把人气死了。”
大概父亲被我们吵醒了,走出来看见我和母亲都拿着刀,夺下了母亲手里的刀又来夺我的。我说什么也不给他,也不想和他争执,就硬往外走。母亲哭着说:“你走吧,你走了再也别回来了,我就当没养过你这个闺女。”母亲说着说着竟然晕了过去,我当时吓得不知所措,父亲让我不要动她,然后快速从屋里拿出速效救心丸放在了母亲的舌头底下。不一会儿,母亲醒了过来,看着我,掉着泪说:“闺女,你俩哥都没有让我这么操心。你不在家这么多年,娘一个踏实觉都没睡过,娘天天看法制栏目的电视,看了有女的被人欺负就害怕。你说你一个人在外,娘都牵挂死了。闺女,别走了,听话行不?”父亲说:“你娘这心脏病都是被你吓的。”
长这么大,娘从来没有这样过,我真是被吓住了。
人是留下来了,心却不能安定,即使在村里生活,我也不想认输。我把我所有的积蓄从银行卡里拿出来,在县城组装了我村第一台电脑,然后又在家里装了台电话,用电话线上网,过起了很另类的生活。
写东西是要静心的,我静不下来,就在电脑上打“祖玛”游戏,玩连连看,玩累了就睡觉。一个月也就写那么五六篇:有故事,有随笔,也有小小说,再找个地方投出去。其实,在外面我也是写的多发的少,是靠多年的积累才有些数量的,在家摆了一副要用稿费来生存的状态,我心里一点谱也没有。我知道,父母不反对我买电脑装电话是因为他们不想让我再出去,只要我不出去他们心里就踏实,日久天长,好歹给我找个婆家,他们就安心了。我呢,破罐子破摔,发就发不发拉倒,反正家里有地儿住,有饭吃。
大概第三个月吧,我陆续收到几份样报或者样刊,还有几张小稿费单,最多超不过50元的。我们村收信都是在村支部大喇叭上喊的,这一喊,村干部再一宣传,我可出名了,村里人都知道我会写文章了。紧接着给我介绍对象的是一拨又一拨,也不知道自己是心高气傲还是什么,我愣是一个也没看上。
办杂志那个文友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问我为什么不去?我告诉他,我家里有事儿走不开。他说,没事儿了你就来,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父母去菜园浇菜。回来时,母亲特别高兴,她举着一张汇款单说:“闺女,你猜多少钱?”我说:“100元。”母亲摇头。我再猜:“50元。”母亲仍摇头。我不猜了,母亲兴奋地对我说:“870元。”我一下子惊呆了,根本不相信,这么多钱的稿费单在我心里像个天文数字,我上前抢过稿费单,仔细看,稿费单确实写着870元。我再看,我怕是把8.70元或者87.0元看成了870元。我看了半天,是真的没有看到小数点才相信眼前的事实,再看杂志名,赫然写着《上海故事》四个字。
我拿着这张《上海故事》的稿费单看了很久,泪水也流了很久。我说:“娘,这是我写稿子以来挣得最多的一笔稿费。”母亲此时也哭了,对我说:“闺女,刚才在路上,我和你爸都商量好了,不拦你了,让你走,你有才,我们不能把你的才埋在这穷山沟里。”我不放心地说:“娘,我怕你为我吓得犯心脏病。”母亲说:“不会了,知道我闺女是凭真本事吃饭,我就放心了。”
《上海故事》的那张870元的稿费单成了我人生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我在收到稿费单的第三天被父母送到了车站,去朋友的杂志社当编辑。后来,我靠着自己的文章和编的杂志应聘进了一家国企宣传部做内刊。业余时间,我仍坚持写作并且不断发表,在当地也混成了个小小的知名人物。
(责编/方红艳 插图/陆小弟)为了您更好的访问本站,请使用手机或平板自带的浏览器可获得更佳的浏览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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