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霞的春天

　　孟小霞被人背后称为“吊丝女”，长得肥胖又土气，公司同事钟娴特别喜欢找她做伴。

　　钟娴长得也就那么回事，只不过有孟小霞这绿叶的陪衬，她就显得妖冶了。做勤杂的孟小霞身高162厘米，体重135斤，生长在农村，母亲早亡，父亲娶了后娘就冷落了她。她初中毕业就四处打工，混到26岁依然打工，八十年代的打扮、夹着陕甘宁味的普通话，常惹人哄笑。

　　孟小霞是一个扔到垃圾堆都找不到的主，但钟娴稀罕她，和她在一起有安全感，笨呆老实的小霞是好揉的面团，挥之即去招之即来给她提供各种服务。

　　这回钟娴打发孟小霞去约张明歌。张明歌是新来的技术员，也没多帅，据说家境很不错，父亲有两套大房子。孟小霞挤到张明歌跟前：“明歌哥，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这有两张票。”

　　这戏钟娴是导演。张明歌去看电影，她可以假装无意和他遇到，然后将孟小霞开路。明打明地追，男人会不稀罕，平时又没有太多相遇的机会。

　　张明歌放下活计：“别哥啊哥的，你什么意思？”

　　孟小霞胖脸咧着五道缝：“请你看电影啊，票都买好了。”

　　有人在背后窃笑，张明歌挂不住了：“没时间，我太忙了。”

　　孟小霞紧跟其后：“你就给我个面子吧，我请完了电影还请你吃饭。”

　　张明歌最大的优点就是心软不会拒绝。孟小霞再怎么吊丝，那也是女孩啊，他点头答应了。孟小霞一声欢呼，向钟娴报喜去了 。

　　张明歌回头向众人喝道：“不就看场电影吗？也不想想，孟小霞那种女孩，我们就是捆到一张床上，也未必能激起我的荷尔蒙。”

　　这话让正走到门口的孟小霞听到了，心瞬间揪成了麻花。但那又怎样呢？她地位卑微、被人踩踏早已习惯了。

　　2

　　剧情按钟娴的设想在继续，张明歌和她搞在了一起，没人知道孟小霞的功劳。关于“她对张明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传闻四散开来，钟娴听到了，平静地说：“张明歌眼光没那么差，但孟小霞有爱的自由嘛。”

　　朋友就是用来欺负的，尤其对孟小霞这种吊丝朋友。

　　厂里欺负孟小霞的，还有主管叶薇。叶薇是那种白骨精女人，做任何事都要求十全十美，对孟小霞这种穿戴不伸展、说话哼啊二调、做事寸头寸脑的女孩，她死看不惯，平均三天找茬骂她一回。

　　这天，叶薇又吼上了：“孟小霞，你不能不穿布鞋上班吗？这是企业，要注意形像。”

　　“小时候我妈说穿布鞋身体好。我打扫卫生，不见外人的。”孟小霞唯唯诺诺地。

　　叶薇一拍桌子，本来就心情不好，看到孟小霞这样，心情更糟了。

　　孟小霞被拍得一哆嗦，第二天乖乖换了双大尖头、过时的皮鞋。

　　对这事，钟娴解释：“叶主管向来讲究。你做不到物以类聚，也要做到能入法眼。我的旧衣服宽松版的，堆着也占地方，送你几件。”

　　孟小霞摇摇头：“你身材这么好，人家看你穿过了我再穿，不笑话我才怪，我不要。”

　　这吊丝女还有点假清高嘛，钟娴小瞧了她。

　　钟娴问她一个月工资虽不高也有两千块，没见她穿没见她玩，都到哪去了。孟小霞嘿嘿笑：“我姥姥还在世呢，我弟弟也快上高中了，都要钱。”

　　这话传到张明歌耳朵，他叹道：“啧啧，有情有义的孝女，难得难得。”他此后逢人就夸孟小霞：那是个好女子。

　　孟小霞心眼好，经常助人为乐，这是全厂公认的。但这世道，你空有一个好心眼，却没有得体的门面装修，又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是个吊丝。

　　3

　　世间有吊丝女，当然也有吊丝男。厂里被排上吊丝的男人有一堆，主要分布在基层车间，食堂和保安队伍里也有几个。吊丝们也思春，就是胆子小，光想不练。

　　这天，孟小霞接到了有史以来第一封情书短信：“你还没男朋友吧？考虑考虑我吧？”

　　孟小霞一阵激动，她回过去：“你是谁？”对方回答：“一个同事，我条件不好，想娶个你这样的媳妇，可以考虑下吗？”孟小霞索性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听。都不报真实姓名，考虑个鬼大头啊。

　　钟娴对此哈哈大笑：“耍你玩的呢，别当真。要真喜欢你就冒出头来约你了，我们小霞是好姑娘，一定有好男人在等着。”

　　孟小霞心事重重，26岁的年纪，在老家早该抱孩子了，孤苦伶仃地混江湖，怎么不渴望有人关心爱护呢？

　　心里七上八下，手上的活横七竖八。叶薇又骂上了：“我的文件呢？为什么扫掉？你没看到我堆在沙发上的吗？”

　　“可是可是，您分明是扔在地上的。”

　　“我的东西我不知道吗？这份文件非常重要，你做事不尽心，扣工资。”叶薇叉腰大吼。最近她脾气很不对，活该孟小霞倒霉，撞到她枪口上。

　　孟小霞坐在林带里哭泣，每个人都在忙着关注自己的荷包，没人搭理这不起眼女孩不值钱的眼泪。

　　一条短信飞过来：“谁没有遇到挫折呢？我曾经五次被老板炒鱿鱼，还被拖欠两万块工资。你比我幸福多了。”

　　正是那个给她发求爱短信的号码，孟小霞颇感安慰，两人短信聊了起来。那人说：“叶主管最近失恋了，她在给一个姓周的老板当小三，人家又不离婚娶她。别看她表面硬气，其实还不如你呢。”

　　两人手机聊人生、聊遭遇，越聊越开心，可孟小霞问及对方的身份时，那边就没了音讯。孟小霞茫然若失，这算什么呢？为什么这人没有勇气爱她？是不是和她一样，自卑、茫然，渴望爱情又不敢面对爱情。

　　孟小霞当然也有爱的人，她默默爱着他。

　　4

　　钟娴又来找孟小霞帮忙了：“帮我个忙吧。我前男友来找我，想和我破镜重圆，你帮我把这事告诉张明歌。”

　　原来，熟识后钟娴才知道，张明歌家境没那么好。他父亲是有两套大房子，但那是继父，人家有亲生的两个儿子呢，房子就轮不到张明歌。

　　钟娴抱怨说：“张明歌脾气差、又不求上进，就想当一辈子技术员。我前男友以前是心花，但现在变好了，开了两家酒吧呢。”

　　钟娴嫌贫爱富却要打发孟小霞出头，孟小霞不依，这样太刺激张明歌了。

　　钟娴眼睛一亮：“忘记失恋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新的恋情。不如你跟他吧，我知道你暗恋他许久。”

　　孟小霞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是的，她是暗恋着张明歌，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从他答应陪她看电影，还是他到处夸赞她是个有爱心的好女人开始？她也说不清了，爱情总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可是，她是吊丝女，张明歌会爱上她吗？孟小霞跟那神秘短信男一样，没那勇气。

　　朋友交办的事不得不办。孟小霞跟张明歌摊牌了，张明歌意外地平静：“钟娴说她前男友回来了，说你一直喜欢我，是吗？”

　　感情人家早就把事情坦白了，还把她逼到张明歌跟前，不是让她难堪吗？钟娴还想借此成全他们呢，把人当猴耍。

　　看孟小霞青着脸不吭气，张明歌边理手上的活计，边头也不抬地说：“我的条件其实也一般，无房无车，年纪都31了。如果你不介意，做我女朋友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我需要的是真心实意。”孟小霞甩下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张明歌倒惊愕了，他当然不爱她，但失恋的时候真的需要新的恋情，孟小霞是最现成的。

　　吊丝女也有她的骨气，不愿当备胎替补，不要不爱她的男人，也不要朋友扔剩的男朋友。

　　当晚，张明歌把QQ签名改成：我也变成了吊丝。

　　5

　　和叶主管的关系突然变好，缘于孟小霞把钥匙包落到办公室厕所。

　　孟小霞回去找钥匙包，此时人都已下班了。孟小霞一转头，被面色灰暗、蹲地呻吟的叶薇吓一跳。

　　“叶主管你怎么了？”小霞好心地问。

　　叶薇虚弱地摇摇头，汗珠子往下滚。善良心好是孟小霞的标签，她忘了叶主管对她的责难，拽起她就往医院赶。

　　未婚的叶薇怀孕三个月了！孟小霞愣着了。从叶主管苦大仇深的面容中，她明白了：孩子是那有妇之夫的。可怜的女人啊，孟小霞突然觉得自己混得还不错。

　　“这孩子不能留，他也不给你承诺。放心，我陪着你、帮你保密。”孟小霞豪气地说。叶薇眼角淌下两串泪水，点点头。

　　就这样，孟小霞陪着举目无亲的叶薇跑前跑后、煲汤温药，两人成了好朋友。叶薇聊及身世，原来她也经历坎坷，曾差点被拐卖、被朋友出卖过。她感叹：“我其实就是个精装版吊丝。”

　　精装版吊丝？孟小霞没听过这词。想来她的意思是：别看她表面人模狗样的，其实也就是人前风光、人后可怜的悲惨女性。

　　叶薇将自己宽大的衣服送给孟小霞，这回孟小霞接受了。一来这些衣服叶薇几乎没穿过，二来她不像钟娴居高临下扔旧货的姿态，三来叶薇的话有道理：“世上没有丑女人，只有懒女人。漂亮的衣装会给你自信，也给你人生的转变。”

　　想当年，叶薇还当过理发店服务员呢。孟小霞想：我努力努力，没准也能混个白领当当，初中时我的成绩很好。

　　吊丝们最大的特点是：虽然平凡卑微，其实内心存有抱负。

　　现在，孟小霞内心的抱负被激发了，她不信她会一辈子当底层杂工。叶薇拍胸脯表示，会给她机会。

　　孟小霞参加了减肥班，换上叶薇的时尚衣服，果然大变样。张明歌眼睛直了：这还是以前的吊丝妹吗？钟娴不可思议：虽说母鸡变不了凤凰，但能变成有漂亮尾巴的山鸡啊。

　　情人节这天，孟小霞又接到那神秘人的祝福短信。她回过去希望见个面，那人说：你越来越漂亮，连职位都变了，我配不上你，只能默默祝福。

　　孟小霞回道：“赵家山，我早知道是你，出来吧。”

　　那人就是厂里食堂的赵家山，和孟小霞是甘肃老乡，标准的吊丝男。他用自己身份证办的手机号，孟小霞在厂里略一打听，就查出他是谁了。

　　孟小霞把赵家山约出来，赵家山蔫头耷脑不敢看她，孟小霞说：“改变一下你的孬样，我就嫁给你。人家叫我们吊丝，但是，世上没有天生永远的吊丝，我们也能改变。”

　　赵家山抬起头，孟小霞看到了自己久违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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