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的一生,可以诠释司马迁的一句话: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当然,曼德拉重于泰山。一个传奇之所以成为传奇,是因为它为人类提供了不同寻常的解决方案。如果你被判处终身监禁,从此你将被流放于一个到处是海豹、毒蛇和其他危险动物的荒岛上,被关在锌皮房里,被关禁闭,白天要去采石头,有时还要下到冰冷的海里捞海带,经常被铁锹痛殴,不得不吃狱警为你特制的泔水饭,强迫你吃下……你会变成什么样?
而这些正是曼德拉所遭遇的。曼德拉曾经讲述了一个“顺境男孩”的故事。他是泛非大会的党员,喜欢追逐异性、轻松生活。被捕时,天生具备娱乐精神的他甚至成了“激扬狱友斗志的最佳同志”。获释之后,他一度领导社会活动。但当他再次被捕、全家被抄,他却出卖了其他泛非大会的成员。后来,那人被无名枪手射杀。
曼德拉的故事的核心是:当你失去自由,身处非人性的环境中,你被当成物体,而被剥夺了人的权利,此时你如何保持一个人的感觉。
此时,我们有三个选择:一个是将自己当成物;一个是把对方当成物;第三个是坚持把彼此当成人。当我们遭遇伤害,我们很容易放弃斗争,因为它可能意味着更大的丧失。我们试图封闭自己的感受,麻痹自己的神经,不断降低自己的需求,甚至欺骗自己,试图成为别人,我们取消了自我,无限地迎合环境,但这样的结果就是对我们内在深深的伤害。它甚至可以深达躯体层面,成为疾病的本源。当下很多男人忙于无休止的工作,而女人则忙于做妈妈,都是放弃了自我的一部分属性,试图通过“精神冬眠”来度过内心的寒冬,但结果却是内心的慢性死亡。
当然,我们也可以在伤害之后变成一个迫害者,比如曼德拉的那个战友,当他垮掉以后,就将其他人当成保护自己的“牺牲品”,我们当下的社会所流行的各种“厚黑”成功学其实就试图兜售这种“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而曼德拉的一生也在诠释着他的不同选择,他有选择做顺民的机会,但他尊重了自己的人性,成为异见者。
一度,他也在当局的打压下,尝试着改变“非暴力”的策略,而试图通过暴力迫使白人政府屈服,但最终他选择了第三条道路,这是一条更难的道路。曼德拉说:“当我从监狱走出去的时候,是要同时解放被压迫者和压迫者。当我从监狱走出的时候,同时解放被压迫者和压迫者成为我的使命。”他又说:“我为反对白人专政而战,也为反对黑人专政而战。”
无论成为捕猎者还是成为猎物,都无法终止暴力的游戏,而真正的和平,来自让我们各自成为一个人。卡尔·罗杰斯说过:人一生的使命,就是在人群中成为人。种种的伤害和磨难都会诱惑我们退化成兽,泯灭了人性,成为行尸走肉,过着毫无生趣的生活。
黑洞与虫洞,解构与建构
但曼德拉不只是对那些入狱的人才有意义,也许我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不会有他如此极致的遭遇,可有谁敢说自己没有在某种形式的牢狱里呢?无论职业的牢狱、情感的牢狱、精神的牢狱还是人生的牢狱,当我们身陷困境,自相矛盾、恶性循环不可自拔的时候,我们就是在服刑,审判者是我们,关押者是我们,罪犯也是我们。
曼德拉说过:“满足于比你有能力获得的更渺小的人生,这样的人生难寻激情。”我们经常听人说,既然大家都这么忍受着活着,为什么我要与众不同?我们在人生的很多时候都会面临一个选择:我们是继续前行,还是就此罢休,让一切停留在原地?
很多人就是害怕选择,因而长期停滞在不做选择的状态,因为一旦我们做出选择,就意味着某种丧失,于是避免丧失的最好方式就是不做任何选择,这样我们可以保持着各种可能性,我们通过不做选择而避免丧失,但也会因此承受来自双方的压力,我们内心的保守一面会希望自己彻底死心,而我们需要激情的一面又会对现状非常不满。
我们的人生其实就在两个词汇的配对之间徘徊:1.控制与失控。对曼德拉来说,自由是可以支配自己的生活,而监禁则是失去了人生最基本的控制权。此时“人生三友”就会不请自来:无助感、无力感和无望感。这三个朋友会经常在黑暗的时候不请自来,当它们来的时候,我们就进入第二个词汇配对中;2.解构与建构,丧失就是最大的解构,它意味着你拥有的,即将或者已经失去,而这是一条单行道,是无法挽回的消失,就像我们的长大,这就好像是黑洞一样,一切都会被巨大的引力吸收掉,婴儿是对胎儿的告别,孩童是与婴儿的分离,少年是在离开孩童,青年是失去了少年,而中年则要面对整个青春的逝去,老年则告别了一生的努力,死亡则是最终的句点。我们的一生都存丧失,都在哀悼,但同时在创造出新的生命。就好像物理学里的“虫洞”一样,我们可以穿越黑洞,黑洞中还有不同的时空,我们可以在不同的世界穿梭,我们将还原为粒子,然后重生。当然,这也是前所未有的冒险,因为你很有可能无法承受如此的转变,而会像“顺境男孩”那样,无法重构自我。
虫洞在哪里
心理学家弗兰克原本是一位受弗洛伊德心理学派影响颇深的决定论心理学家,弗兰克的父母、妻子、兄弟都死于纳粹魔掌,而他本人则在纳粹集中营里受到严刑拷打。有一天,他赤身独处于囚室之中,突然意识到了一种全新的感受:“在任何极端的环境里,人们总会拥有一种最后的自由,那就是选择自己的态度的自由。”凭着这样的态度,他让自己的心灵超越了牢笼的禁锢。
这句话似乎像非常空泛的励志警言,但对弗兰克来说,就是一个虫洞的入口,这句话的力量在于它让你在绝对失控的时候,找到了唯一和永远无法被剥夺的自控感。对曼德拉来说,他的虫洞在于他的事业和信仰可以让他超越肉体的樊笼。9岁丧父的他,被一个酋长收养,让他可以从苦难中超越升华的就是他可以成为南非之父,为全天下的如孤儿一样的弱者提供保护。如果你看过《地心引力》就会了解,当女主人公找不到回地球的理由的时候,一个死者对她的爱,也可以成为她的虫洞,让她从彻底的解构中寻找到活的意义。
我们的虫洞可以来自对自我的掌控,来自某种超越性的目标,也可以来自内化一个真正的爱我的人来实现,这些,是我们在黑暗中的火炬和入口,让我们可以穿越绝望、无意义、死亡、空虚回到人间。
每一次重生,我们都会失去一些,同时又会获得一些,但最终只有那些虫洞是永存的,它可以让我们在被解构成碎片的时候,依然坚持下去,依然重新凝聚起来,我们需要这样的坚持、这样的意义,这就是我们这么喜欢看那些大片的原因。
最终,我们是要成为一个幸存者,就像是曼德拉那样做到的,我们一生免不了被什么击碎,这是无可避免的,只是我们需要寻找到可以重新将自己拼起来的“虫洞”。而生命就是在这样的轮回中,完成它的使命,成为一个幸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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