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老牌的英国贵妇百货公司位于摄政街,近十来年才向公众开放。它有一层楼都是卖花布的,还有各式蕾丝、扣子、皮筋等配件出售。
这是我第二次站在碎布区。也许是因为英国人有自己的独门生意经,也许是因为这些花布简直珍贵到连零碎布头儿都值钱,总之,他们把各式各样的边角料处理成10米长、130厘米宽的布条,按色系分类,12条一捆,包装精美地散放在高品质的篮子里。我就是被它们迷住了。唯一影响我的是,真要花60英镑,买12根布条儿?
“你好。”身边响起一个男声,之后是一堆日语。我转身看到一个小个子亚洲男人,他穿着制服,收拾得非常干净利索,头发梳得也是一丝不苟。
他看到我稍微愣了一下,立刻表示抱歉,然后又是一通韩语。
我笑了,出来旅行。不是被人当作日本人就是被人当作韩国人,已经习惯了。“我也不是韩国人。”我用英文说。
他赶紧转用英语表示抱歉。居然又是一口标准的伦敦腔。接着,他向我介绍这些花布是如何美丽,如何珍贵,如何密实且薄滑。
“可是,我买布条儿回去干什么呢?”我问。
“让我给您展示点儿东西。这边请,好吗?”我们依然在用英语交谈。他身上有一种“有距离的热情”,以及“有尊严的恭敬”。我心里还是在惦记60英镑的事,但是脚已经跟着他走过去。
他弯腰拿起一张碎花拼布小被子:“瞧它多美。”他简直像注视情人一样注视着它、抚摸着它,然后不发一言。与其说我被那小被子打动了,不如说我被他打动了。
“您是中国人吗?”我问他。
“您为什么会判断我是中国人?如果您认为我是中国人,那您认为我是上海的、西安的、河南的,还是广东的?”他有点促狭地看着我。就这样短短一句话,他使用了他所提到的所有省份的方言,每一种竟然都很标准。
“好吧,其实你是法国人。对不对?”我开了个小玩笑来平复自己显得过于惊讶的脸。
“下一刻,你会不会怀疑我是西班牙人?”他马上用法语这样问我。
“你不要告诉我。你甚至会说俄语哦。”我的声音忍不住提高八度。
他嘴里马上吐出一堆听不懂的话,然后用英语说:“这是用俄语念了普希金的一句诗。”说完后。脸上依然是淡定的微笑。
我对花布的兴趣彻底转移到他身上。他告诉我,这家店贵为全球有名的贵妇百货,来的自然是世界各地的有钱人。“要服务他们,就要学会他们的语言啊。”他解释说。
“你能说多少种语言?”我问他,并且准备好了他会甩出一个高达两位数的答案。
“和我的年龄差不多吧。”他耸耸肩,很无所谓的样子。
“怎么可能?你怎么学的?”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即便他天生老相,也超过四十岁了吧。
“客人在旁边说话,我就在旁边听,听多了就会了。”他说出答案。
“那你为什么不去做点别的,我是说,跟你的语言天分相关的事呢?”
“我现在就在做啊。”他冲我眨眨眼。
我那高低贵贱恶俗思想如白蚁蛀的木屑,在他清澈的目光下四下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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