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日本朋友喜欢纽约的原因很简单,在东京,一旦他打了领带,一副上班族模样,就不能任意从口袋掏出一根香蕉,站在路边吃;而在纽约时代广场,穿着西装的他可以吃香蕉、啃苹果、仰头灌饮料,做出各种在一般日本大众视为粗鲁不礼貌的动作。
另一个台北朋友到了纽约,喜欢在公园长椅上野餐。台北属于副热带气候,时至中午,通常是一天之中最炎热的时段,即使坐进了公园,围绕车辆噪声,空气潮湿凝滞,非常不舒服,很少人会自愿离开空调合宜的室内,顶着大太阳,满身大汗吃盒饭。然而,对温带城市来说,冬季覆雪长,阳光是难得的礼物,一定要把握机会尽情享受,夏季白日只见全城出动,坐满公园绿地,占据每一条路边长椅,阳光充足却不似热带会烤人肌肤,每个人都悠闲地吃着三明治,阅读手上的书。如此简单的公园午餐,对台北朋友来说,已是一种小小的奢侈。
另一座城市通常能够提供的便是远离自己熟悉的日常,原本不常发生或不习惯的事物,在新城市里,却再自然不过。
西装笔挺站在路边吃香蕉,或中午去公园野餐,只是脱离了原来环境的日常;还有另一种逃脱,是挣脱了社会框架,不再遵循未言而明的风俗观念。
有个朋友去了法国之后,他最高兴的事便是他不用再尽心尽力扮演那个循规蹈矩的亚洲好儿子,从小使他噩梦连连的社会压力突然消失了,没有了同侪竞争,没人逼他考好学校、找好工作、赚好薪水,他以为那是欧洲社会与亚洲社会不同,因为欧洲社会注重个人,比较自由,他就算只在酒吧打工,整日擦桌子,也没人啰唆。然而,这种自由有时也是一种幻象,因为在欧洲,人们对他这个外国人无特定要求,他就像个影子,躲在舞台背景里,而整个舞台属于欧洲人,若他是个欧洲人,他就会感受到社会期待的目光从四方而来。事实上,若黄皮肤的他要进入对方的社会游戏,他将会遭受比亚洲社会更严格的检视,他必须先战胜强大的种族偏见,才能证明他的优秀。
每个去日本游玩的旅人都喜爱日本,因为他们不用管日本社会里的文化枝节与角色责任,而日本人也不会用他们的社会标准要求旅人。旅人可以站在日本桥车站公开吃香蕉,而一个日本上班族却不行。德国人在德国生活得一丝不苟,连横过马路都不做,却在泰国享有“举止最烂观光客”的名声。人们总是在寻找各种逃脱的机会,而我们总以为在别人的城市才能找到。但也许我们只需找出勇气,打破社会陈规,直接在自己的城市开辟另一座想象的城市,在那里,我们人人都能站在路边吃香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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