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出生前,肯定许过一个愿:让我的家乡流过一条小河。
我睁开眼,我跳下地,我呼吸到潮湿、清新、微腥的空气——那是风捎来它的信息,我奔跑起来,撞击到粼粼一片波光的一刻,我喊出了它的名字。
愿望成真。
于是我欢天喜地地生活在这里,一辈子都想生活在这里。
我空着双手伸向它,它一下子握住我,还渴望拥抱我。粼粼波光里到处都是它温顺、害羞的笑: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我轻轻地踩着河床——这张床可真长,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床:铺着细软的沙子,长着摇摇摆摆、没有骨头的水草,鱼、虾、蟹在这里捉迷藏,累了就睡一会儿,醒来接着玩。小河看起来很慵懒,每时每刻都躺在河床上,但其实它从来不睡觉、不做梦,在我们这里稍稍躺那么一会儿,就继续朝前走,昼行夜也行。
它也舍不得走,但只有走,马不停蹄地走,不休不眠地走,走、走、走,它才会有生命,才会留下活着的风景。它留下鱼、虾、蟹,留下青草如茵,留下野花如守望的眼睛,留下两岸高大的柳杨和金黄的庄稼,留下“疼”和“爱”——它其实并没有走,我一回头,它还在身后静悄悄赶来,微笑着,目光照亮了世界……我站立在笑和哭之间,仿佛一瞬间便长大了许多。
我低着头,心想我曾经叫出了小河的名字,而现在又该怎么叫它?它有那么年幼,又有那么年老吗?它确实像刚刚诞生,当你起早来看它,从河里提水回家洗菜做饭的时候;它又确实很早很早就开始出发了,也许从大江大河老成了小河蹒跚,来到我们眼前的时候,已有一百年的岁数?
在我犹豫不定的时候,小河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它什么都不会要,包括一个名字。
河在河的远方,没有谁比小河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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