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是农村孩子,正读大四,她发病急,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病危,抢救过来后紧接着上大剂量的化疗,病情才算缓和下来。她打化疗针都是24小时连轴转的,打得手脚全部肿起来。但小姑娘生命力真是顽强,有点力气还要谈笑风生地和朋友煲电话粥。
有一天晚上,我听见她用耳机话筒低低地叽叽咕咕地打电话,听语气像是和男朋友,过了好久才挂掉,换了另一个继续聊,这次大概是闺蜜,声音高了一点。隐约听见一句:他说还想做饭给我吃呢。口气甜蜜娇憨。
第二次遇到琳琳,她已经做完了四次化疗,接下来准备做骨髓移植。幸运的是她有个双胞胎妹妹,配型非常成功。琳琳情绪特别好,不输液的时候总是搬着小板凳到处找人聊天,走廊里都是她的笑声。
晚饭后是病区最轻松的时候,琳琳站在护士站的体重秤上,皱着眉头看数字,我说:“琳琳,你比上次胖了吧。”她表示不服气:“没胖!肯定是输液输的!”
一会儿小姑娘回房间了,再出来的时候脱了病号服,换上了粉红色的T恤,黑色的紧身裤和粉色的凉鞋。小身体鼓鼓的,虽然生着病,也有着青春的饱满。
一会儿又不见了琳琳的踪影。我迷糊着想睡着的时候,听见琳琳的爸爸跟护士说,琳琳又烧到39摄氏度了,不行就再上地米吧。
第二天早晨琳琳拿着脸盆去洗手间洗漱,我问:“不发烧啦?”她一笑说:“小case啦!”
小萱年纪虽小,已经算是个职业病人。我胳膊上刚插了picc管的时候,有点小担忧,她伸出筷子一样细细的胳膊安慰我:看,我已经插了三年管子了,一年一支。
她在这个医院另一个科室做护士,刚工作就生了病。化疗时来住院,不化疗的时候就上班,做点最轻松的前台工作。她的年纪和我的学生差不多,可是气质完全不一样。
她很小的时候上面的四老就相继去世了,紧接着是父亲。所以她说:“虽然你比我大,可是我对死比你要熟悉得多,死一直都离我很近。”
有一次我和小萱说:“这些病人,每天也都聊天谈笑,看起来心态都不错。”小萱幽幽地看着外面,说:“其实不是。有的人只是在装作不害怕。我住院多,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
小萱的妈妈在医院里陪护她。她难受的时候难免要向妈妈发点小脾气,小萱的妈妈从来不着急,都是笑着应对。
有一天我在外面遇到小萱的妈妈,她驼着背,梦游一样走着。阳光那么灿烂,却完全照不到她的身上。她的所在是一片移动着的、哑光的暗影。
琳琳终于打完了这个周期的化疗针,兴高采烈地跑到小萱这边聊天。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的某次病危:“我妈妈后来告诉我,她跑去叫医生的时候吓得路都不会走了,左腿绊右腿。 ”
小萱幽幽一笑,看着自己的妈妈说:要是换成我妈妈就不会这样。她会觉得终于解脱了。
琳琳不愿意了,批评她:“你怎么这么说呀,没良心的! ”
我看着这两个姑娘。
我比她们大了十几岁。有过幸福,也有过痛苦。如果让我假设,生命在过去这条河流的哪一束波浪结束可以接受的话——似乎哪里都可以。
但是看着眼前这两个好姑娘,我还是想说,挺过这一关。
去爱。
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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