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灾多难的冰岛和信奉“船到桥头自然直”的冰岛人

在偏远的西峡湾——冰岛西北角一个很大的半岛某处，我们的露营车第一次熄火了。这个地方每年的游客数量占全国6%。当时是九月下旬，旅游旺季已经收尾，路上空空如也。

之后车子又熄了两次火。从冰岛西部的拉特拉尔角（Látrabjarg，欧洲最大的鸟类栖居悬崖），到我们位于伊萨菲厄泽（Ísafjörður，西峡湾最大的城市，人口2600）的大本营，我跟我丈夫开了大概200公里。我们好不容易回到公寓，立刻给露营车租赁公司打电话说明事故。倒霉的是，在我们计划开车返回首都雷克雅未克（Reykjavik）前，伊萨菲厄泽镇上的修车工都没空来给我们修车。

       "没事，"露营车中介说，"þettareddast！"

谷歌搜索告诉我，þettareddast（念作：泽塔瑞达斯特）的意思并非"对不起，你这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是"想法别困在偏僻的地方"，而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如果冰岛有官方标语，那就是这句话了。这个习语将冰岛人对待生活的态度——悠闲、平和、幽默一一概括到极致。

"这只是其中一个无所不在的词儿，是一种人人信奉的生活哲学。" 西格门德斯杜蒂尔（Alda Sigmundsdóttir）说，她写了好几本关于冰岛历史文化的书。"这是冰岛人常用来表达安于天命心态的词儿。也可以用来安慰人，尤其是想安慰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时。堪称万能金句。"

乍看之下，在一个近千年来生活一直很艰辛困古的地方，这句话似乎是一种很奇怪的哲学。自从9世纪维京人在冰岛定居起，其历史就充满了"船到桥头"直不了的故事。

西格门德斯杜蒂尔在她的《冰岛旧日时光琐记》（The Little Book of the Icelanders in the Old Days）一书中，追叙了过往冰岛人经历的部分艰难险阻：漫长严冬、极度贫穷、契约奴役。还有火山爆发，比如1783年的拉基火山（Laki）爆发，杀死了冰岛五万多人口的20%，以及绵羊的80%。冰岛几乎没有农业，绵阳是他们的主要食物来源。还有席卷而来的风暴，淹没了捕鱼用的小船，断送了许多城镇男人的性命。据西格门德斯杜蒂尔书中说，更不幸的是，在整个18世纪冰岛30%的婴儿未能活到一岁。

旧日的冰岛是个极难生存的地方，这段历史离我们也不远。"没多久以前我们还是农民和渔民社会，季节和恶劣的天气完全操控了我们的生活。"我爱雷克雅未克旅游公司的创始人和老板厄斯普（Auður Ösp）告诉我。

今天的冰岛是个超级现代的国家，无线网络到处都有，信用卡到处能刷，并且大部分地区靠地热能供电。然而短短90年前，一半人口还生活在草皮屋子里（一种墙和屋顶由泥土和草砌起来的冰岛传统房屋），所以这些艰辛往事并不遥远。仅仅45年前，赫马小岛（Heimaey）上的埃尔德菲尔（Eldfell）火山爆发，喷出上百万吨火山灰，吞没了400座建筑，5000居民被迫撤离。也仅仅在23年前，西峡湾的弗拉泰里镇（Flateyri）雪崩，埋葬了几十间房屋和镇上300位居民中的20人。

即使是没有灾难爆发，冰岛也会受到自然力量的影响。冰岛这座岛屿的移动和呼吸也非常奇特，是世界其他地方十分之罕见的。火山地带的喷气孔呼出蒸汽，温泉四处汩汩涌动，间歇泉冒着气泡喷吐而出，瀑布则发出雷鸣的响声。这个国家坐落于北美洲板块和欧亚大陆板块的断裂处，两个板块一直在缓慢地相互拉离，因而以每年3厘米的速度拉大冰岛面积，但也给冰岛带来平均每周500次的小型地震。

这里的天气也十分可怕、很不稳定。风暴能达到飓风的强度，即使在夏天，也会刮来猛烈的风暴，到了冬季黑夜最长的时候，每天只有四小时的阳光。厄斯普说，"这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人们一直在和大自然作斗争。比如，八月份突然下雪了，几年前北方就发生这种事，那你就要放下手中的一切赶紧出去救回牲畜。或者，火山突然爆发，打乱了全世界往返冰岛的航班，留下一大群人滞留在这里，你就得随机应变，想出法子来。"

在一个曾经是、也许现在依然是受天气、土地和岛上独特地理条件支配的地方，人们放手不管、听从天意、一切往好的想，也是说得通的。对于这些坦然又平和的冰岛人，"船到桥头自然直"并非是盲目乐观地回避问题，而是尽人事、听天命。

最早的冰岛人并非是那些敢于海上冒险，四处抢劫土地、攻击异国部落的维京人。相反，他们大都是公元9世纪的挪威农民，为逃离奴隶制和挪威哈拉尔德•费恩哈尔国王（King Harald Finehair）的暴政而迁移冰岛。对国王盛怒的恐惧，让他们被迫冒险穿过波涛汹涌的北大西洋，靠着简陋的小艇在海上航行了1500公里。冰岛这批早期定居者横越北大西洋的航程今人难以想象，因为他们一没地图、二没导航工具，甚至不抱一丝盲目的希望。如果你了解到冰岛开国这一历史，也许你就会明白"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个习语了。

厄斯普说，"虽然这一刻事情看起来很难，但总会有办法解决的。要是不这样想，我们很难在这种环境中生活下去。船到桥头自然直，代表了冰岛人的乐观，这种无忧无虑有点接近不顾后果。有时凑效，有时没用，但我们不会因此停止尝试。""并不是说我们是冲动、愚蠢的，"厄斯普说，"我们只是相信自己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生活条件都这样了，常常是逼着你让不可能变为可能。"

在许多情况下，冰岛人的确让不可能成为可能。他们走出了震惊世界的2008年经济大崩溃，让冰岛经济强势复兴。他们将2010年一座念不出名字的火山爆发造成的大灾难转而为一场成功的国际公关，使冰岛成为世界最热门的旅游目的地，吸引了上百万的游客，让旅游业成为现在强劲经济的主推力之一。2016年，冰岛作为一匹黑马成了闯入欧洲足球锦标赛的史上最小国家，震惊体育界。他们在争夺八强时击败英国，闯入对阵法国的四分之一决赛。虽然获胜的希望十分渺茫，还是有大约8%的冰岛人前往巴黎加油助威（虽然最后以5比2落败）。

2017年冰岛大学一项研究表明近半冰岛人认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是他们的生活哲学。也许正如西格门德斯杜蒂尔和厄斯普所言，近千年来，这种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法已经融入了冰岛的文化。毕竟，对那些克服重重困难幸存下来，甚至发达了的冰岛人来说，一切到最后的确都解决了。

"这只是我自创的理论，"西格门德斯杜蒂说，"不过我觉得冰岛人得面对如此多的艰难险阻，也就学会了以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面对困境。这种想法在冰岛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毕竟几百年来，这里的气候和自然环境始终占上风，抗争不过，你不得不一再妥协。在冰岛，面对大自然时，你就是想不感到渺小都无可能。"

厄斯普补充道，"我觉得这种心态表明，我们对国家、对自己都很有信心，" "举个例子，谁相信一个只有35万人的小国，它的球队能踢进2018俄罗斯世界杯呢？我们做到了，这就是冰岛人。"

看来冰岛人对一切都会变好的这份信仰，也有一部分来自于信徒们的努力和智慧。

对我和我丈夫而言，这意味着要相信开车回雷克雅未克时一切都会解决。如果"船到桥头自然直"能让冰岛人在北大西洋边缘一块几乎无法居住的土地上生存兴旺，那这种乐观主义肯定也能帮助我们凭着这辆不靠谱的露营车开过偏远山区的几百公里道路。

所以，正如那些从挪威起航的早期定居者一般，我们出发了，保险几乎没有，但希望却很大。当然，我们有一个极大的优势：带着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