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中国青年正在喜迎双十一时,隔壁日本是一番寂静的景象。
是的,这届日本年轻人已经对购物提不起兴趣了。甚至于,他们正在试图逃离父辈所构筑的商业社会。
昔日灯火通明的银座,已沦为妈妈辈逛街的地方,T恤、球鞋、帆布包才是宽松年代的时尚。
在目睹过日本社会高峰与低谷后,年轻人面对消费,有了更多的参照系。于是,一个新的疑问被抛了出来——买买买,真的能带来幸福吗?
低欲望社会
“我可能是”穷充“吧。”
日本普通青年飒太表示。
他今年26岁,单身。大学毕业后,在东京一家IT公司上班。
算上加班费,每个月到手工资21万日元
(约人民币13000元),除掉房租水电等生活费,能剩4万日元左右
(约人民币2500元)。
T恤的牌子是优衣库,三餐在便利店解决。飒太不喜欢喝酒,讨厌下班后跟同事没完没了的续摊。周末除了偶尔和朋友见面,基本都呆在家里打游戏。
像飒太这样的年轻人,在中国叫“佛系”,在日本叫“穷充/プア充”,他们正不约而同地对人生丧失热情。
对时尚不感兴趣——
90年代至今,日本单身年轻人在衣着上的开销下降了60%。有优衣库基本款就够了。
对喝酒不感兴趣——
20-29岁的男性中有饮酒习惯的只有10.9%。下班后和同事去居酒屋的传统,正在消亡。
对买车不感兴趣——
作为汽车制造大国,近30年来,日本的年轻人购车比例降幅超过50%。
对买房不感兴趣——
泡沫经济后,日本房价一度下跌近7成。银行将贷款利率从5.5%降到了1%,甚至更低,新增贷款申请数却依然没有上涨。
甚至对恋爱结婚也不感兴趣——
18-34岁的年轻人中,70%的男性和60%的女性没有交往对象。在20-39岁的未婚人群当中,4成左右表示并不想要恋人。
对于现状,飒太没什么不满,他的朋友也过着差不多的生活。只不过,日本舆论却对此非常不满。
管理学家大前研一在其著作《低欲望社会》中发出了“日本药丸”的警告——年轻人正在丧失物欲和成功欲,远离消费。这样下去,经济几乎没有好转的可能。
37岁的广志却不以为然:“这种言论,十年前就到处都是了。”
日本亡,优衣库兴
假如将时间倒退30年,日本举国上下,也是一片“买买买”的荣景。
战争结束后,日本经济如火箭般增长,每年GDP增速超过10%。
在那个历史进程良好的年代,普通人只要念到高中毕业,就能找到一份终身雇佣的工作。接下来只需按部就班地努力,收入便年年增加。
彼时,从战时匮乏生活解放出来的日本人,拿着大沓的钞票,遥望太平洋那头的现代化生活,消费的触角完全张开了。
于是,一个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黄金时代来临。
1980年,日立公司发布了一款26寸彩色电视机,售价26.5万日元——价格相当于年轻人两个月的工资,购买者依然络绎不绝。
电视要最新的,汽车要进口的,房子要更大的。人们无须思考是否真的需要,因为消费本身,就是支撑日本经济发展的美德。
在当时的东京,必须拥有一辆汽车,才够格约女孩子出来吃饭。一个与之匹配的数据是,80年代后期,日本进口车的销量增长了近5倍。
这股消费热潮甚至冲出了本土,巴黎奢侈品店里挤满了一掷千金的日本客户。各色名牌皮包像杂货一样在柜台上摊开,如日消品般供人挑选。
就连私立高中的女孩,也纷纷效仿起大人。
全身名牌是买不起的,拮据的女学生只好用廉价的服饰搭配名牌包。用杂志的流行术语来说,即“一点豪华主义”。

时尚杂志理所当然地将香奈儿、LV等奢侈品牌列为圣诞节必备礼物清单。
光明的80年代末,物质的充裕达到了顶点。家家户户都配置了电视、冰箱、洗衣机与吸尘器,超过六成日本国民认为自己是中产阶级。
就算东京的房价超过年收入的18倍,买房的人依然争先恐后,因为他们相信房价会继续涨,工资也会继续涨。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物质水平能够不断提高的幸福之中。

NHK盘点1989年,日本泡沫经济的巅峰时,全球市值最高的前20位公司中,日本企业占了13席。
然而,泡沫终究破灭了。在骤然下跌的日子里,日本家庭的平均收入减少了近20%。
钱包空了,而生活总要继续。
换句话说,日本民众经历了一场持续30年的消费降级。
敏锐的商家最快找到了通缩时期的生存之道。21世纪初,优衣库推出了一款摇粒绒外套,售价是市面价格的一半,从此刷新了日本人对维持生活品质的预算——好的生活,也许没那么贵。
在“失去的20年”里,优衣库营收激增了115倍。
有经济学家认为,优衣库这种平价商品的兴起,映衬着日本经济的衰落。那个人人追寻中产梦——穿名牌,上好学校,进大公司——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
事实上,在号称拥有一亿中产的日本,年轻人从小就住在整洁的小区,开着一样的汽车,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
没有目睹过悬殊的社会差距,自然也没有谋求与他人拉开差距、成为“人上人”的斗志。
他们所看到的,反而是过度消费的恶果——父亲为了偿还房贷、车贷,终日愁眉苦脸;母亲囤积的名牌包,则成了毫无意义的摆设。
在一个著名的女性论坛上,有位50岁的阿姨发帖想称,自己当年血拼了各种包,现在都不太想拿出来用了。孩子看不上,当垃圾扔又可惜。
这条帖子,瞬间成了日本老阿姨处理过期名牌包的经验交流贴。大家一边深情回忆自己的奢侈青春,一边细数手里的LV、Gucci、Prada、Chanel,如今能折算多少日元。
如今二手奢侈品交易在日本非常普遍,价格低至一折。
不单有父母亲自示范的反面教材。
37岁的广志算了算账,从2006年开始,工资就没长过。08年经济危机时,还连续降了三年——这种破环境里,怎么还会有消费的动力呢?
正如作家三浦展在《下流社会》中描述,在经济衰落且阶级固若金汤的日本社会,通往上流社会的道路已非常狭窄,中产们无论如何努力,也只能沦为大财阀社畜,维系现有的生活。
《东京女子图鉴》中,女主即便成为了企业高管,也无法嫁入象征着老钱的港区。
与之相反的是,坠入下流的通道,一直敞开。为此,三浦展设计了一个有关“下流指数”的小测试——
*年收入不足年龄的10倍(万日元为单位)
*不考虑将来的事情,只想快快活活地过好每一天
*觉得人应该活出自己的色彩
*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想虚度此生
*事事嫌麻烦、不修边幅、生活不规整
*喜欢一个人独处
*生性朴实,不喜欢表现,不出众
*服饰不追逐潮流,而是展现自我
*觉得做饭吃饭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经常吃零食和快餐
*呆在家中玩一整天电脑游戏或上网,不会感到厌倦
*未婚(男33岁以上,女30岁以上)
三浦认为,假如有一半符合,则意味着坠入了下流阶层,贫困将大概率成为一生的宿命。
不花钱,也可以很幸福
任凭社会学家们如何危言耸听,在年轻人眼中,这些贩卖焦虑的大人实在太讨厌了。比起无法触及的未来,每一个鲜活的个体该如何生活下去,难道不是更重要吗?
要知道,“穷充”完整的意思是——贫穷,但充实。
事实上,内阁府一项类似“你幸福吗?”的调查显示,20-29岁的年轻人中,幸福的比例是75%。不仅超出其他年龄段人群,甚至比80年代泡沫经济巅峰时还要高。
在把幸福寄托于消费之上的80年代,答案是无解的。正如电影《搏击俱乐部》里的那段台词:
“广告诱惑我们买车子,买衣服,于是拼命工作买我们不需要的狗屎。”
相比于美国嬉皮士们走上街头振臂高呼,日本年轻人选择了无声的反抗。

《约会-恋爱究竟是什么呢?》截图
在这个松松垮垮也能活着的时代,年轻人反而更加游刃有余。
评论家森永卓郎所著的《年收入300万日元的轻松潇洒生活经济学》一经问世,便大受追捧。
便利店一小时的工资约1000日元
(约人民币60元),便当只要400日元
(约25元),堪称“干一天阔以玩八天”。越来越多着眼于当下的年轻人,选择了不加班,打零工,或自由职业。
是的,年轻人面临种种绝困境:少子高龄化,高额政府赤字,非正规雇佣,就业率低下,不安定的生活,没有存款,没有未来。
生于一个日益衰退的经济大国,他们没有找到一个应该回去的时代,也没有看到一个适合追寻的未来。
夹缝之中,竟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安定感。
据调查,只有两成左右的日本年轻人相信努力工作总会有回报
“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正需要的?”
在日剧《我的家里空无一物》中,曾经有重度囤物癖的主人公在经历分手之后,决定重新整理人生,丢弃一切不必要的东西。

沙发、茶几、戒指、小学纪念簿……经过一番考量之后,通通都可以扔掉。当外婆气急败坏地问她,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扔东西啊?
答案是,就是想扔。但是相应的,我只留下喜欢的东西。
学会谨慎地挑选,郑重地持有,也许才是抵达幸福的途径。
最后,献上《我的家里空无一物》中女主麻衣的一首扔东西小诗作结——
大多数东西,
有了会很好,
没有也无妨。
参考资料-
[1]三浦展(2005)下流社会新たな階層集団の出現
[2]松田久一(2009)“嫌消費”世代の研究――経済を揺るがす“欲しがらない”若者たち
[3]小島健輔(2010)ユニクロ症候群
[4]三浦展(2012)第四の消費つながりを生み出す社会へ
[5]久我尚子(2014)若者は本当にお金がないのか
[6]菅付雅信(2015)物欲なき世界
[7]大前研一(2015)低欲望社会“大志なき時代”の新?国富論
[8]藤本耕平(2015)つくし世代“新しい若者”の価値観を読む
[9]三浦展(2016)毎日同じ服を着るのがおしゃれな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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