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读到一首民歌,不由得兀自笑了起来。这首民歌在陆游的《老学庵笔记》里记录着:“辰、沅、靖各州之蛮,男女未嫁娶时,相聚踏唱,歌曰:小娘子,叶底花,无事出来吃盏茶。”
我笑,是因为民歌很有趣,还因为想起在日本关西旅行时,导游是个漂亮的女子,途中被问到是否结婚时,她回答说结了。几个男同胞酸溜溜地追问,那个幸运的家伙当初是如何开始第一步的,她笑着,故意用浓重的关西口音模仿男人的粗嗓门说:“姐儿,去喝杯茶?”
原来,不一样的民间,一样的借茶传情。只是咱们的“小娘子,叶底花”,将待嫁的少女形容成藏在叶底的花,羞容半掩,分外动人设若她同意出来约会,就如同拨开叶子,露出鲜花的真容,那该是何等美艳动人,这样的约会确实令人向往。这样的开头,有些接近《诗经》的“比”“兴”手法,但是即便全不理会这些,听上去也赏心悦耳。这样的邀请,何等巧妙,何等妩媚,胜过日本多矣。
“无事出来吃盏茶”,男人可以这样邀请女子,女子也可以以茶的名义采取主动郑板桥有一首《竹枝词》写的正是如此情形:“湓江江口是奴家,邓若闲时来吃茶。黄土筑墙茅盖屋,门前一树紫荆花。”这位大胆率真的女孩子,不但邀请看上眼的帅哥,而且留下了家庭地址,可能因为没有门牌号,所以详细告诉了对方自己家的特征。
郑板桥一生除了爱竹,就是爱茶,安于“对芳兰,啜苦茗”的清贫,向往“茅屋一间,新篁数竿……一盏雨前茶,一方端砚石,一张宣州纸,几笔折枝花”的生活,对联名句“楚尾吴头,一片青山入座;淮南江北,半潭秋水烹茶”和“墨兰数枝宣德纸,苦茗一杯成化窑”“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等,里面都有茶的踪迹。除了上面这首《竹枝词》,他的一首“不风不雨正清和,翠竹亭亭好节柯。最爱晚凉佳客至,一壶新茗泡松萝”,更是极写对茶的珍视。他在《扬州杂记》中,还记下了自己因茶结良缘的韵事:某日,郑板桥到扬州城郊游玩,进一户人家赏杏花,里面有位老妇人,“捧茶一瓯”,请他到茅亭小坐。郑板桥喝着茶,看到壁间所贴都是自己的诗词。得知来人正是郑板桥之后,老太太惊喜地叫女儿出来相见。这家的姑娘打扮得楚楚动人地出来,请求郑板桥手书他的作品《道情》十首。郑板桥书毕,又写了一首词,流露了爱慕之意,老太太便说:”听说您丧偶,何不娶了我家丫头,她挺不错,又爱慕您的才华。”于是,二人就以刚写就的那阕词订下了婚约。几年后,这家姑娘经受了穷困和利诱的考验,郑板桥也考取了进士,二人终于结为连理。当初的那盏村野之茶,竟吃出了一往情深的选择,品出了悲欢离合的人生况味,实在颇有戏剧性。
吃茶,吃茶,一杯茶在手,清香袅袅,真味无穷,多少话可以慢慢道来,多少情意可以缓缓表白。如此品茶,难免小儿女之意不在茶,在乎你侬我侬的感情交流,这和禅宗的机锋语“吃茶去”的境界当然迥异,但是各有各的真趣。况且,爱情也是千百年来参不透的禅呢。
有情也好,无情也罢,吃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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