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东方点了根烟,他望着停不下来的雨水若有所思。
两个年轻人迎面走来,“你们这里收兼职吗?”任东方点一点头,把两人引进外卖站。
这两个年轻人,都是横店的群演,分得细一点是特约演员。一般的群演,一天七八十块钱,特约演员是其中最高级的,演一些小角色,有时候会有一些台词,一天的收入可以达到七八百元。
其中一个年轻人,从山东来横店三年,每个月收入少则7000多,有时候也可以过万。
年轻人穿着体面,收入也不错,竟愿意做又苦又累的外卖小哥?
“正常!”
任东方见怪不怪,很多当初带着演员梦的“横漂”,一段时间后就到他这里来求职了。他的外卖骑手队伍里,做过群演的很多。
外卖小哥的自白:我曾是演员
任东方,饿了么浙江东阳横店站站长,这两年收了不少“演员梦”继续不下去的群演。
而在横店,随意一个酒店,就可能住着一个个剧组。这里的外卖骑手,几乎都为剧组送过餐,运气好点的,能给王宝强、黄晓明、鹿晗、邓伦这些明星送。
“他们点饮料、甜品多一些。”
不过,明星们点的外卖,绝大多数时候是助理或者经纪人来取的。任东方的骑手们,见的更多的是那些“路人甲”的群演。
王文科做过“群头”——剧组要人,他就带着群众演员过去,安排他们服装、化妆等。虽然在群演中有点威信,但做了两年后,他发觉看不到什么希望,索性跳脱出来送外卖,毕竟只要勤快,赚钱不会比做群头少。
王文科给鹿晗送过一次。“他坐在车里,外面围了一圈粉丝,我好不容易把饮料递进车子里。”
粉丝们羡慕王文科,可他只想着抓紧时间送下一单。
傍晚时候,他和同事聊天说起做群头的日子:很多明星在电视节目上,看起来关系很好,但在剧组里就是一副相互不理睬的样子。
他不止一次看到明星们在片场吵架,甚至还打起了架,“都是很真实的。”
1999年出生的李龙辉,现在是横店“单王”,他一天可以送一百多单。胖嘟嘟的脸蛋,让他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加上染黄的头发,很容易被认出来。
这个“小孩”初到横店,也参拍了不少电影电视剧,比如王大陆与李沁演的《狼殿下》。
“我不是一般的群演,我做马队、武行,都是跟剧组走的。”李龙辉说,他们是群演里的技术工种,电视里摔得人仰马翻的镜头,就是他们真人摔的。
马腿上交叉绑了绳子,到要摔的地方,他们在马上拉一下绳子,马就会摔倒。从马上摔下来,要化解危险,就要顺势从侧面翻滚下来。“如果后面是新手,摔晚了,前面的人就容易被马踩到。”
李龙辉最怕夏天,拍戏的时候,要在大太阳下穿厚厚的盔甲和衣服,导演喊“咔”了也不能下马脱衣服,只能往里面塞冰块。
“剧组一般不敢得罪马队,不然这些戏就拍不了了。”李龙辉曾想象过在电视上露个脸,至少可以在家人朋友面前吹吹牛。《盛唐幻夜》里,他有一个镜头放出来了,“一闪而过,只有我自己能注意到。”
不过,最好的时候,一个月也不过3000元收入,更重要的是他发觉自己很迷茫。
生活的窘迫和梦想的缺失,逼迫他换了一种生活方式。
“我给杨紫前男友送过一次,他自己来拿的,和我说了声谢谢。”李龙辉一时说不出邓伦的名字,不过对于他来说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生活得不错,每一天都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在横店饿了么外卖骑手中,王文科、李龙辉这样接触过拍戏的不少。作为头头的任东方早就习惯了群演来投奔自己,应聘者说是做群演的,他脸上不会起一丝波澜。
“去年不是查税嘛,横店剧组少了很多,接不到戏了。”那位特约演员说,没戏要生活,不能像以前一样继续睡过去了,送外卖收入不错,所以想做个兼职。
任东方不在乎应聘者的身份,只要勤快愿意跑就行。
爆脾气站长:不愿意干就走人
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招人,任东方在横店待了两年,饿了么的订单增长很快。刚接手时不过日均1000单,现在是7000多单,最高的一天到过9000多单。
几年前,任东方从老家河南安阳到义乌办厂创业时,没想过自己会做外卖。做了四年的工厂倒闭后,在杭州与一个外卖行业的朋友闲聊,他看到了东山再起的希望。
2017年,32岁的他到横店,从一个承包人手里接下了这个服务站(注:当时饿了么站点为承包制)。
骑手队伍从最初的20几名,到去年最高峰时的150人(包括兼职)。今年,任东方给自己一个目标:每日送单量增加到13000单以上。要实现这个目标,他估算了一下,骑手需要增加到300名左右。
整个二月份,一直在下雨,除了过年那几天,订单量不断增加,让任东方感到压力。目前已经到岗的七八十名骑手,每人每天平均要送90-100单,必须要增加人手。
有几个骑手最近总在最忙碌的时候偷懒休息,让样子憨憨的任东方脾气变得暴躁:“愿意干就赶紧开工,不愿意干就走人!”
哪怕急需人手,他对偷懒的行为一点都不客气。这天早上,他开除了一个11点不开工也没请假还一直抱怨的骑手。“现在订单量大,人手不够多,你偷懒了,别人压力就很大了。”
任东方爱憎分明,他喜欢勤快的人。一说起有骑手一天送150单,眼睛能笑成一条线。至于那些“视金钱如粪土”的人,上班随性子来的,他就直接淘汰掉。
骂偷懒骑手时,任东方脾气火爆,但对那些在雨里忙着送餐的骑手时,他又展现出温暖如春的一面,“你这裤子都湿了,赶紧去换一条,前面弄个挡雨披。”“下雨啊,你去换个胶鞋嘛。”
他相信有梦想的人,一定是勤奋的。他喜欢勤奋的人。
去年,有一个叫“张启刚(音)”的骑手,辞职去北京学舞蹈了。入职后,他就经常说起自己的艺术梦。任东方印象里,五个多月里,他一直非常勤快,也很能吃苦。赚够了钱,辞职去北京花2万多参加培训,后来考上北京一所艺术院校的舞蹈专业。
“他一来就说送外卖是为了追求艺术梦想。”任东方笑笑。
“有些人恨不得我们把外卖送到床头”
在横店的饿了么骑手中,有人创业失败,把送外卖当作一个新的开始,也有群众演员看到成名无望后,踏踏实实工作,实现了一个个人生“小目标”。
今年33岁的潘光成,来自温州永嘉。他个子不高,人显得清瘦。
15岁,他离开温州,之后的这些年,他跑过全国很多地方,做过服务员、销售,也创业卖过化妆品、水果,最后欠债100多万。
有老婆有孩子,生活的重担压下来,他没有崩溃。到横店后,短暂做过群演,很快就转身送起了外卖。
“只要努力干,就能赚到钱。”他相信勤奋会带来好生活,正因为如此,他对一些群演的印象不太好,“懒人太多了”。
在他的印象里,点外卖最多的是群演,没戏的时候就在睡觉,外卖送到了都懒得动,“有些人恨不得我们把外卖送到床头。”
潘光成还有梦想,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创业做餐饮。他相信,送外卖这份工作能坚持一年以上的人,做其他事情也能坚持下去。
相比之下,李龙辉的目标要更具体一些:今年底买一辆十几万的车,让江西赣州老家的父母,能够在亲友面前有面子。
为了这个目标,他做到了2018年的横店“单王”,他还想冲击2019年饿了么全国“单王”。
“我原来是个起床困难户,现在想一想每天的目标,就能起来。”李龙辉从早上6点多开始,连续跑14个小时,平均每天有一百多单。横店站一天150单的记录也是他跑出来的。
一单4元钱,得到好评还有奖励。按照这个节奏,李龙辉年底实现买车的愿望不成问题。
正餐时间,是外卖骑手最忙碌的时候,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的午餐时间,都要推迟到一点半甚至两点之后。
这天中午12点多,李龙辉就在服务站吃起午饭。他的车坏了,趁修车的时间,给自己点了份炒粉丝。
任东方看到,故意骂了一句:“才几点你就吃饭,赶紧跑单去。”
转过身他算起李龙辉的工作量:每天换六七块电瓶,一年跑废一辆电瓶车,一年送餐距离超过10万公里。
车修好了,李龙辉没有多作休息,又上线接单去了。电瓶车启动,他脖子上的红围巾在雨里飘了起来。
送外卖改变了啥?
送外卖,也改变一些人的心性。
35岁的宁波人陆国波,曾经开店做生意失败了,从“有钱人”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
“心态崩溃了,什么都不想干。”他沉浸在失败中开始自暴自弃,脾气也变得非常暴躁,“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横店的朋友不忍心看着他这样下去,叫他来散散心。来了之后,陆国波无所事事地呆了三个月,有一天在明清宫街看到饿了么的服务站,就决定找点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跑了三个月,陆国波慢慢缓过来了。“心态好了,人也变积极了。”陆国波说话声音温和,完全想象不到他曾经会对朋友家人吼骂。
他眼睛有近视,晚上光线不好,在小区里很难看清门牌号,所以晚上跑得比别人要少,“晚上送,我找地方太费时间,很容易超时。”陆国波说,现在他心态很好,每个月四五千元收入也知足,钱少并不是因为自己偷懒。
在这些外卖骑手中,周志钢算是性格比较内向的人。
来自齐齐哈尔的他,家里是做生意。但他自己出来闯,曾经做过包工头,因为性格的原因,不会管理,工程款也要不回来。
2017年底,他到横店当群演。因为年纪相对偏大,他的“戏路”较窄,只能演一些古装片的大臣和战争片里的一些角色,同很多群演一样,收入太少,日子过得很苦。
后来,留下来送外卖。因为每次送餐都要和客人沟通交流,他现在明显开朗很多,偶尔还能和同事开开玩笑话。
任东方买了很多橙子,额外奖励给过年期间坚守岗位的骑手一盒,周志钢主动开口向任东方要了两盒,以前,他可是连要个工程款都会不好意思的人。
“年底想回老家买个房。”周志钢说,比起演员梦,这份工作更实际。
横店医学路和清明上河图路交叉口,竖着几个字“横漂追梦之旅”,这些饿了么骑手们每天都会经过这里。他们何尝不是在一点点实现梦想,创造自己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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