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院放映员李飞担心自己是全国最后一批复工的人。每隔两天，他回到影院值一次班，启动放映机，"久了不开容易坏"，银幕和座位上却是一片空荡。上次见到观众，已是大年二十九（1月23日），70多天以前。

没有观众，也就断了营收。两个月没拿到一分钱工资，李飞的积蓄已经见底，银行卡上只剩20多元，眼看着花呗还款日期又到了，"愁得待不住家"，只能去饭店、工地碰碰运气，"都到这时候了，有活就干"。

他对影院复工的希望却渐渐暗下去了。3月中旬，新疆、江苏、浙江多地影院逐渐开张，截至3月25日，全国复工影院超过500家。李飞和同事也暗自期待，但两天后的一则消息让他心凉半截，"3月27日晚，国家电影局通知，全国影院暂不营业，已复业的立即暂停营业，具体复业时间等国家电影局通知"。

"清明假期也错过了"，刚有复苏迹象的电影院旋即再遇冰封。李飞把消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影院空间密闭，流动性大，其实能理解"，但翻到"影院着急开门干什么"的评论，还是有些寒心，"全国这么多家影院、这么多员工，总得要吃饭啊。"他也担心自己工作的小影院能不能撑过去，"说不准复映通知来了，影院却倒闭了。"

除夕退票忙到手抽筋，停发工资"想走又不敢走"；有影院损失六七百万，近半年"颗粒无收"

眼看要断粮，李飞和同事却没尝试过和影院老板沟通工资。"说了也没用"，他所在的影院开在三线城市，规模不大，座位拢共四五百个，平日能卖出三分之一的票已是不易，春节档是影院收入最高的时段。"去年春节七天票房大概有三四十万，场场爆满，加班也多，工资都要比平时高出1000块。"他原本对今年春节期待更高，"好几部新片的吸引力都很强，放假前票已全部售空了。"

但他没想到，退票变成了除夕当天唯一的工作。疫情突降，全国影院被通知立即停业，气氛从欢腾降到冰点，售出的票都得退。从下午1时到6时，放映员李飞没进放映室，协助退票就是全部工作，"手都点抽筋了"。

票退掉后，涨工资自然打了水漂，紧接着就是节流。"节省成本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减工资，老板不说我们也能猜到。"李飞平日的工资按照工时计算，"不上班肯定是没工资的"。他打听到，当地除了几家大影院发放基本工资外，大多数影院员工都停发了工资。

为了扩大春节档营收的储备，也转而成了负累。节前，王洋所在的影院不仅在员工每日排班上增加了2个工时，还招募了10多位兼职，但不论是谁，一天班也没上成，都没了工资。

观众没了，饮料和零食却不能砸在手里。一大包糖浆可以冲兑300杯以上的可乐，李飞所在的影院囤了四五包，保质期只有2个月，影院尝试和供货商沟通调货，"先退货不退款，复工了再进日期新鲜的货"，但协调却并不顺畅，"退货申请太多了，KTV、餐馆、网吧都排着队，挺难的"。

一些影院员工开始在朋友圈里卖起可乐、爆米花，效果也不如人意。"这些东西在超市、外卖上都能买到，除非便宜得特别多，不然谁会想起到影院买这些？"一位影院从业者在社交平台上抱怨。

但对众多中小影院而言，"苍蝇再小也是肉"，一个季度的损失已让他们顾不上这些。某影院经理刘天告诉《凤凰周刊》，自1月底至4月初，他所在的电影院损失预计六七百万元，占全年收入近四成，且影响仍在持续，"可能影剧院会是最晚开张的行业"，近半年将"颗粒无收"。

据中国电影家协会"电影行业应对疫情影响"网络会议内容，2020年春节档期票房收入相较市场预测的80亿元，直降为低于2400万元，加上影院复工、电影复映的不可预测，将对全年的电影票房造成巨大损失。

影院承受损失，员工们可能先撑不下去了。"大家猜测5月份能开业就不错了"，李飞的同事们有的辞职，有的做起了微商，他打听了一下，"也赚不到钱"。

但银行卡的余额等不了，他开始在网上投简历，也在街上看广告，"有招人的就去问问，力气活也能干。"连着三天，李飞只收到了"回去等通知"的回复。"现在工作不好找，影院不复映不开工资，我也不敢辞，万一什么都落不着呢？"

不开亏损，开门倒赔，影院复映陷两难，中小影院或难捱过寒冬

停工的日子难熬，但影院老板们却也说不准现在复映到底算不算好消息。

3月16日，新疆地区影院率先复工，浙江、上海、山东、北京等地影院也陆续等到复工标准。刘天所在的地区3月23日收到了通知，影院经营者的积极性却不高。在他们的群里，有人发问，"现在开门，会有几个人来看电影呢？不还是亏本。"

开门还是不开门，决定的背后是一笔账。房租占了大头，电影院多建在商圈，地段繁华、面积大，李飞所在的影院虽是在三线城市，一年租金加上管理费也要六七十万元。没有收入，房租、放映设备、物资的支出都成了亏损，"比如我们影院分期购买的20多万元的放映机，没票房也就没钱还。"

其中，减免房租成了影院停业期间的最大呼声。北京电影协会2月10日发布公开函，表示，"电影院单位面积固定资产投资大、回报慢，期望各电影院物业业主、管理者积极加入减免电影院经营负担的行列。"不少地区相继出台电影院房租减免或补贴鼓励政策。刘天经营的影院2、3月份的房租已免，虽然仍有损失，但减轻了他不少压力。

但开门复映后，房租免不了要交，员工薪水、防疫物资、水电也是另一笔开销。为满足复映申请，刘天重新培训并安排了员工的班表，要求为观众测体温、填报健康证明，不间断巡视，每小时消毒一次，口罩、消毒水、额温枪都得另行购买。

最重要的指标还是票房。按刘天所在地区要求，为保证观众保持距离，电影院售票时需隔座隔排售票，可售座位被缩减了70%以上。观众除需测体温、戴口罩外，看电影的程序也复杂了不少。北京市电影局2月26日发布的《新冠肺炎流行期间北京市电影行业复工防疫指引》显示，观众需登记姓名、性别、住址、身份证号、电话等信息后才可观影。

"现在来看电影的人，真是少数。"对此，刘天也能理解，"毕竟电影院也是聚集场所，就算开门了，大家的恐惧也不会马上消散"。

灯塔专业版数据显示，影院短暂的复工期间，票房成绩一片惨淡。复映被叫停前日，全国观影人次共计2044，分账票房4.5万元，场均人次最高者不过7人。

"对终端院线而言，停业影响难以估量，尤其是一些小型连锁影院，资金链断裂难以避免。"中国电影家协会在"电影行业应对疫情影响"专题会议中表示。

事实上，中小影院的倒闭潮或已见迹象。天眼查专业版数据显示，2020年1月及2月，影院类企业新增不到8000家，较2019年同期数量下滑25%，注销企业数量较去年同期攀升，已有2263家企业注销。有影院经营者在微博感叹，"前几天开业，一天只有3位顾客，我的存款已经全赔进去准备贷款了，不然倒闭就什么都没了。"

而"全国影院立即暂停营业"的消息更是让影院从业者们心头一紧，"大家都会猜叫停复映的原因，观众们可能就更发怵了。"他们自己也有些疑问，"像新疆、云南等长时间没有新增病例的地区，影院为什么不能开呢？或者影院预计几月份可以复映，也想有个稍微明确的日子，也好做个心理准备"。

新片不愿"下场"，流媒体观影崛起，影院的报复性消费会来吗？

原定春节档上映的电影海报还大片大片地贴在刘天的影院里，但即便开业，它们短期内也难以在片单出现。"影院要想恢复往日营业额，光自己使劲没用。"她觉得头疼，"就算影院都开门了，也要有新的影片来吸引观众啊。"

放映员李飞已"空转"了两个多月的放映机，"什么时候能拿到新影片的盘"是他衡量影院复苏程度的指标。

此前复工的影院片单上，《寻梦环游记》《大闹天宫》等都是重新上映的电影，对观众的号召力有限，而原定2020年上半年投放的电影已纷纷撤档。"如果我是制片方，我也会观望。"李飞坦言，"没有制片人拍电影是冲着赔钱去的，现在这时节，观众不愿意去影院，票房明显低落，制片人也没信心"。

更何况，相较花三四十元看电影，观众们早已有了"性价比"更高的选择。"用一张电影票的钱充一个视频网站的会员，可以看无数场电影了。"李飞说。

已经两个月没收到工资的李飞有些怀疑"影院将迎来报复性消费"的说法，"疫情期间，大家的收入普遍减少，那拿什么来影院消费呢？报复自己吗？"有网友评论说，"一分钟不呼吸，可能会猛呼吸几口，要是半个小时不呼吸，就没能力呼吸了。"

撇开消费能力，两三个月下来，刘天也担心观众们越来越不需要电影院。"本身流媒体对影院的冲击就很大，大家目前尽量减少社交，躲在家里看电影，可能慢慢更习惯这种模式，到影院的动力被削减了，而资本也会随之流动，选择把新片放在网络而不是院线。"原定在春节档上映的《囧妈》选择网络平台的例子让她紧张，"影院的渠道再不恢复，可能就会被挤占了"。

她的担心或许并不多余。在海外，不少制片商已将目光投向流媒体。环球影业宣布，其旗下动画电影将在4月同时登陆院线和网络点播平台。国家电影局在4月3日的工作动态中表示，将"丰富电影网络供给，满足人民群众当前居家观影需求"，这则消息在社交平台上最多的评论是，"期待！流媒体观影的时代来了。"

而影院人们还在等待不知道何时降临的"春天"。刘天在朋友圈中写道，"昨天梦到影院开业，观众排着长队买票，把我乐醒了！醒来却是一地鸡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