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网文选读 > 文摘阅读 > 正文内容

有那么一个人让我爱恨交织

网络8年前 (2017-12-03)文摘阅读979
哥哥和我,不算是非常亲密的兄妹。

  小时候他不喜欢我,常常揍我。还记得大概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拿着一把杀猪刀走到他面前跟他说:“我要杀了你。”他机敏过人,瞬间就明白什么是我最害怕的反应。他突然活泼地摇头晃脑起来,嬉笑着说:“你来呀,你来呀!”我气得手脚发软,刀也拿不动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反抗,均以失败告终。

  其实我小时候非常崇拜他,他是镇里远近闻名的神童和小大人,4岁时直接上二年级,二年级时就当大队长,开校会要站上小板凳才能够得着桌子上的话筒。他4岁时就和爸爸一起上台说相声,6岁时在陌生的大城市里迷路,冷静沉着地问路自己找到妈妈。

  我非常希望他带我一起玩。他发明了一个游戏,叫“妈妈接旨”,就是举着一块搓衣板喊“妈妈接旨”,然后说一大段半文半白、表扬妈妈的话。我就是那个跟在传圣旨的大官后面的、笑得前仰后合的小太监。

  他还发明了“录音机”的游戏——妈妈给我们俩一人一桶圆饼干,我舍不得吃,一直在舔第一块。他则立刻就吃光了,然后跟我说:“我们来玩‘录音机’吧!”怎么玩呢?就是假装他是一台录音机,饼干就是磁带。只要把饼干塞进他弄得扁扁的嘴里,按一下开关——鼻子,他就会哼哼唧唧地唱歌。如果再塞一块,就表示磁带翻面儿,他还会倒着唱呢!我把自己的饼干全都塞完,还在遗憾没有更多的磁带可以玩了。

  就算是他用烟盒里的锡纸包着自己的屁,然后用胳膊夹住我的头,逼我闻他的屁时,我一边哭着挣扎,一边还是觉得用锡纸包屁,真是好聪明。

  他对我的折磨简直罄竹难书。莫名其妙地打我就不说了,叫我张狗、死狗,也不说了。我有一个橡胶的洋娃娃,是当成亲生孩子来照顾的。但是他折磨我的时候,就把洋娃娃的头拧下来,哈哈大笑着一脚踢飞。那个情景对我来说,是无法言喻的惊悚和残酷,那个时候我真的恨透了他。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我一出生,妈妈顾不上照看他,而爸爸又很贪玩,也不管他了。神童很快明白,灾难的根源就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臭烘烘的小孩。

  我小时候曾经在大院的墙上写粉笔字骂他:“张飞大王八。”因为实在太害怕被他知道是我写的,不惜又在旁边写上“张春大王八”。

  不到10岁时,我得知一个传说:吃耳屎会变哑。我收集了一些耳屎,准备给他下毒,但经过长时间、反复、审慎的思考,并没有那样做。

  我读初中时他读高中,我们在同一所学校,我非常怕他,在学校里远远看到他就汗毛倒竖地躲起来,暗叫:“完了完了!我哥来了!”

  我初中毕业后去外地读书,那是我第一次离开他,虽然他也在那个地方读大学。由于分离,他似乎变得喜欢我了一点。他听说宿舍的人欺负我了,脸色阴沉地来找我,眼睛血红。我跟他讲,事情已经过去了。他点点头回去,一共只说了两三句话。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怀里揣着棍子来的。

  有一回,他问我:“妹妹,你希望我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说:“都可以吧。”他说:“不管我是亿万富翁还是要饭的,你都是我妹妹对吧?”那是多年来我们兄妹间屈指可数的几个煽情的瞬间之一。

  有那么几次,他骑车载我去学校,在后座他看不见我的地方,我神气活现地仰着头,希望每个人都能看见我。但一跳下车,我立刻拉长脸,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怕被他知道我喜欢这样,就再也不让我坐他的自行车了。

  十几岁的某一年,我偷偷喜欢上一个男孩,怀着“早恋”的巨大罪恶感,跟哥哥讲了。他说:“要是真喜欢就谈场恋爱嘛。”但过了几天,他打听了一番那个男孩的来龙去脉,怒气冲冲地对我说:“你什么眼光,人人都说他名声很差!”

  后来,我和一个小混混谈恋爱,那个男孩傻兮兮地居然给我哥写了封狗屁不通的邮件,大意是“我要跟你妹妹谈恋爱,要打要杀请随便”。我哥没有回复他,而是直接给我发了几个字:“你不配做我的妹妹。”

  我不知道他爱不爱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一起坐火车出门,车站临时宣布要换车,要抢座位了。他听完一言不发,抓起所有的行李拔腿就跑。我想也没想立刻跟着跑。我们已经上了火车坐到了座位上,其他候车的人还在沿着通道往门口挤。他说他本来想自己先跑上去占座再来叫我,回头一看,我居然紧紧跟在他身后。他因此大感快慰,说再也不用担心我在外面会有事。我想,原来自己也是有一些能力的,和他一样敏捷沉着。更让人振奋的是,原来他是担心我的。

  在那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突然变成了一个不向往恋爱的少女,我剪着很短的头发,拖着比自己还重的行李到处跑,跟骗子流氓斗智斗勇,认真读书学习,交朋友,变漂亮,努力去经历果断勇敢的人生。我渐渐长大,暗暗计划着做一个有能力的人。一次,因为一个争执,我气得浑身发抖,端起一锅粥走到他面前,泼到他身上,然后赶紧跑了。奇怪,小时候怎么从来没想到这么做呢?

  我似乎一直在尽量远离他。

  后来我果然走了,越走越远。我所选择的生活、结交的朋友、恋爱的对象,都尽可能地和他的标准不同。我们一年只见一两次面,甚至在网上也几乎不联系。某年端午节,他突然打电话祝我节日快乐,我吓得不轻,一直盘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中专毕业后要面临就业和考学,我问他:“如果考上中央美院会怎么样?”当时我们那个市还没有上中央美院的人。他表情震惊,看着地面说:“考上中央美院,那你就是画家了啊。”于是我被那个让他震惊的目标激励着,就去考中央美院了。

  终于收到中央美院的录取通知书时,他攥着我的通知书准备上街去裸奔。虽然后来被阻止了,但他还是在那天喝得酩酊大醉,醉得不带一丝烟火气地溜到桌子底下躺着。

  爸爸去世那一年,他在另一个省的某个电台做主持人。他在节目里放了一首《想和你去吹吹风》,然后关掉麦克风在直播间里痛哭。他问我:“爸爸死了吗?你才19岁,你真可怜。所幸我们有两个人,即使我们仍然无法互相表达,却仍然知道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明白这一切。”

  在被命运一次次碾轧时,我和哥哥才意识到我们的痛苦是交叉的。

  如果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一条河,那我和哥哥的血,就是这两条河里流着的相同的水。甚至连相互失望的时刻,都是这样。哥哥的那条河,也是我的河;对彼此的厌恶,就是对自己的厌恶;对彼此的爱,就是对自己的爱。这个世界,似乎正是因为并不完美,才值得一活。

本站唯一域名 wydclub.com。认准无忧岛网!认准wydclub.com

标签: 文苑

相关文章

玛格丽特的微笑窗台

作者:张幸欣    来源:《莫愁》   当我走进加拿大艾伯塔省卡尔加里市一个小院时,女主人玛格丽特蹲在花园里,正在伺候那些花儿。正是春天,满园异国的花儿争...

一个男孩和一座影院

  巴勒斯坦约旦河西岸的杰宁,是个充满战乱和炮火的地方。一些极端组织扎根于此,这里是恐怖的温床,而且是自杀性爆炸人肉炸弹的来源地,自杀袭击者几乎一半来源于此地,被称为“自杀袭击者”的摇篮。...

没有什么比让人拥有一个孩子更重要

  当诺贝尔奖评委员会把电话打到罗伯特·爱德华兹的家里,告诉他的爱人,罗伯特·爱德华兹成为了2010年诺贝尔医学奖的唯一获得者时,爱德华兹的爱人哭了,她对躺在病床上,已经85岁的爱德华兹说,...

达姆达姆

  班加西是利比亚的军事重镇。在班加西最繁华的街道上,我看见一个小女孩不断地向路人解释什么,等问了导游才知道,女孩在恳求路人敲一面鼓,这面鼓的名字就叫做“达姆达姆”。顺着小女孩的手指可以看到...

逐渐消失的声音

  “你早哇!吃饱没?”这种对陌生人最寻常的招呼声可能逐渐不存在了,尤其在现代社会里。如果,生活中某一类语言的使用频率可以作为鉴定人际亲疏的方法之一的话,那么,招呼用语的逐渐减少,大概意味着...

被一美元改变的人生

  劳拉·奥斯利是美国大报《华盛顿邮报》的经济版主编,有一天,他准备乘地铁去一家合作公司谈一笔报纸广告业务。这是一笔很大的单子,他非常重视。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急越容易出错。当他匆匆到达地...

高手们

  我问过许多实习生,有时间能不能帮我做做校对工作?回答几乎无一例外:这活儿太没技术含量了,想学点更实用的招数,比如选题策划、采访技巧,以及编辑秘诀等等。   这多少让我有些失望,我看过他...

功课做好了再玩游戏

  和新加坡的同事开会之余,我问人家:“新加坡有人炒房吗?”他一脸狐疑地问:“为什么要炒房?”继而从他的解释中我明白,在新加坡85%的人住在HDB(类似我国的经适房的政府公屋小区,新加坡人称...

就象妈妈在你身边

  “假如人生只剩下一个月,我会……”对于45岁的电气工程师程媛来说,这不是一个命题作文,而是她要面对的现实。   2011年4月13日,程媛被确诊为肺癌晚期,癌细胞已经向淋巴、脑部转移,...

父与子

  2007年6月7日,是儿子参加高考的第一天,早晨8点前,我按照事前约定,送儿子去考场。以前类似比较重要的考试与活动,都是他妈妈送他,但面对人生第一次大考,他妈妈似乎感觉到了空前的压力。...

发表评论

访客

◎欢迎参与讨论,请在这里发表您的看法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