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乔生
几年前,有个山东的蟋蟀贩子往我家送了一批蟋蟀,一定要卖给我。看他恳切又哀求的样子,我买了不少。
金陵名流俞律老先生也是喜欢蟋蟀的,我提了盆盂,从南京的西边,穿过大半个城区到东南边,按了门铃,俞老颤巍巍迎出来,说,带来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此时俞老哪像87岁高龄,倒像是一个饶有野趣的少年。
这次斗虫真可以说是蟋蟀的战争,山东的虫从来好斗,这和我小时候玩的上海郊区的蟋蟀不一样,那些虫斗上几个回合,翻一次白肚子都算是精彩的了。可是山东的虫不这样,还有河北一带的虫,斗起来都是往死里咬,咬得大腿掉了,咬得脑浆流出来了,只要还能动,依然张开一副紫牙,勇往直前。看得我们血脉偾张,直呼精彩!
这次蟋蟀大战,可以说是旗鼓相当,俞老赢了几盆,我也赢了差不多的盆数。这时候已经是晚秋了,如何让胜利者好好地活下去,是一个课题。
很快天冷了,我就用棉袄把一个个泥盆包了起来,放进抽屉里。还是不行,没几天,就有虫子先后死去。进入11月,只剩下两只未曾有过败绩的常胜将军,其他虫都一一归西了。
我想出一个法子,把热水冲进瓶子里,然后用瓶子贴紧泥盆,再用布片把两者紧紧绑在一起,这样在漫长的冬夜,蟋蟀可能不怕冷了。可是早晨起来一摸,瓶里的水早冷了,我的虫子在漫漫长夜中,是和冷水绑在一起的呀!这怎么行?
后来我又把盆放进屋里,晚上开暖气。我把取暖器开得很大,屋里暖洋洋的,像是春天提前来了。蟋蟀也感觉到了,振起翅膀,欢快地唱起歌来。很快问题来了,我太太晚上不能睡在开暖气的房间里,因为空气太干,她睡不着。而虫子又不能没有暖气。矛盾十分尖锐。可是,如果把它们放在另一个房间,单独为它们开油汀,似乎又太奢侈了。于是,我只能采取折中的做法,一会儿在半夜偷偷打开油汀,一会儿把它们放进隔壁房间,把油汀也移过去。这样期期艾艾,一只蟋蟀终于也离去了,只剩下最后一只了。
我清楚地记得,它就是我众多虫子中最骁勇善战的一个!它是勇士中的勇士,是大将军。然而,它躯壳的颜色也在慢慢地变化,像浮起了一层黄色的蜡,很不真实。一天,它的一条大腿脱落了,两天,另一条大腿也掉了。我以为它的死期将近,没想到它却突然活跃起来,充满了生命的质感。它用剩下的四条细腿在盆里不停地爬,如果用草逗引它,它就愤然张开一对紫色的钢牙,和往日一样威风凛凛。
已经12月中旬了,每天打开盖子之前,我总有一种隐约的恐惧,担心它会四脚朝天,成为一具尸体。可是它每次都好好的,让我的恐惧悄然消失。后來,我开始不担心了,它活着似乎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的一个虫友知道了,简直不敢相信,他养了十多年虫子,还没有这么长寿的。他让我拍了照传给他。我拿起草,逗开它一对紫牙,让它唱歌,还通过手机传给那一端的朋友听。朋友叫起来,说,听到了,听到了!叫得很响,很有力!
他对我说,要是拿人打比方,这虫子已经是百岁老人了。我十分感慨,它已经没有敌人了,它的敌人都在严冬一一死去了,它也没有伴侣了,只有它还在孤独地、勇敢地活着。美国的名将麦克阿瑟说:“老兵永远不死,只会慢慢凋零。”这可以借用到我的虫子身上吧。
此时,蟋蟀已经不是蟋蟀了,它成了生命的感召。只要想到,在凛冽的寒冬里,我有一只无畏地活着的虫子,心里就暖暖的,很有力量。
然而,生命总有终结的时候,进入新年的第一天,元旦,下午3点,我的蟋蟀之王、长寿之星安然过世。但在我的心中,它没有死,现在我还能听见它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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