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丹
《庄子》里面有一个永恒的命题:关于生死。
庄子说:“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古代的真正懂得生命奥秘的人,没有觉得拥有生命有多么可喜,也不觉得死亡来临有多么可怕。
真正的君子对生死的态度从来是不刻意的,不追问自己从哪里来,也不担忧自己往哪里去。因为,生和死只不过是一个生命形态的变化。
庄子在《大宗师》篇里讲了一个这样的故事: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个人都是方外之人。他们心意相通,忘怀生死,结伴成为好朋友。
后来呢?子桑户先死了。孔子听说了,就派自己的学生子贡去帮忙处理丧事。子贡去的时候,看见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一个在编挽歌,另一个在弹琴,正对着子桑户的尸体唱歌呢。他们唱道:“子桑户啊子桑户,你现在已经回到本真了,我们还寄迹在人间。”
子贡就非常不理解,说:“你们三个人是这么好的兄弟,有一个人先走了,你们却对着尸体唱歌,这合乎礼吗?”
子琴张和孟子反两个人反而笑了,说:“他哪里懂得什么是礼的真意啊?”
子贡回去以后,问老师孔子:“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到底是什么心思啊?”
孔子当时就说:“他们都是一些心游世外的人,而我是一个拘泥世内的人。我怎么还派你去帮助做丧事呢?这是我的孤陋啊!他们这些人已经没有生和死的边界了,他们完成的是心神跟天地的共同遨游。有没有这个身体形骸对他们来讲是不重要的。所以,一个朋友走了,两个朋友就像是送一个人远行那样坦坦然然相送。”
这个故事里讲了一个道理,就是在這个生命之中,每一个人都可以不同的形态活下去。
庄子在《养生主》篇里有这样一句话,说:“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油脂在柴火上燃烧,油脂烧完了,柴火燃尽了,但是火可以传续下去,没有穷尽的时候。
人的身体、人的生命是可以消耗掉的,但是人的思想仍然可以传承。对庄子来讲,思想的传承远远胜于一个生命。
这就是庄子对于生和死这种形态的一种感悟。
当代社会,人的寿命得以延长,已经远远胜于远古。但是,在心理上,对于死亡的畏惧,对于生命的留恋也远远超乎从前。应该说,在今人的生活中,有太多的牵绊,让人闭不上眼睛。
但是,庄子讲了这么多关于自己的、亲人的、朋友的生死故事,他对生死的看法与今人全然不同。在他已经穿越的这个生命中,他看重的是火光,而不是柴火的长度。人生的事迹是可以写下来的,但每一个人的判读又是各不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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