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浩晖
天已入冬,寒意渐浓。在这样的夜晚,如果能和家人聚在一起,每人手捧一碗又鲜又浓的热汤,一边闲扯着家常,一边暖暖地喝着,那份安逸和自在,又有谁能不羡慕呢?在这个周末的晚上,我带着妻女,一同来到了“王记鱼头馆”。
在扬州城所有的鱼头馆中,王记绝对是最有名的。它的名气很大程度上来源于小店门厅中悬挂的那块牌匾。
匾上是清康熙帝御笔亲题的五个大字:拆烩鲢鱼头。字迹雄劲挺拔,极具帝王之相。“拆”字中的那个点又圆又大,而且特意用赤红色的朱砂写成,尤为夺目。
没过多久,便有服务员将一只硕大的瓷钵端了上来。只见瓷钵中一片乳白浓稠的汤汁,尚在“咕咕”地泛着气泡。“我来给大家服务。”女儿拿起汤勺,盛起一碗汤来,放在了妻子面前,“妈妈,您先来。”
女儿又给我盛了汤,最后才轮到她自己。我看见王老板站在柜台后,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一家,目光中颇多赞许之意。
“这道菜不仅滋味鲜美,而且营养丰富。”王老板笑着说,“尤其是这鱼头中的眼膏,具有养颜美容的奇效,小姑娘,你不妨尝尝看。”
女儿拿起一个小勺,轻轻从鱼头的眼窝部位探了进去。再抬起时,勺中已盛满了胶状的物质,那胶质又白又嫩,呈半透明状,宛若凝脂,尚在微微颤动着。
王老板点点头:“这鱼头虽大,眼膏却只有小小的一勺,不是人人都有口福尝到的呢。”
“是吗?”女儿歪头略想了会儿,“那就给妈妈吃吧。”女儿撒娇般地一手搂住妻子的脖子,一手将那小勺伸到了妻子嘴边,妻子推托不过,只好笑着用嘴接了。
在王老板的指点下,女儿又把有着补肾强体作用的鱼唇夹给了我。伴着这温馨的气氛,一份鲢鱼头很快便被我们吃完了,正在意犹未尽之时,却见王老板踱到了我们桌边,客气地说道:“滋味如何?不如再加一份,算是小店送的吧。”
不一会儿,伙计端来一只水盆,放在王老板面前。那水盆中盛满了清水,水中浸泡着一只大鱼头。王老板卷起衣袖,从伙计手中接过一柄锃亮的精钢菜刀,平平地没入水中,在鱼头下方找准位置,手腕发力,横劈了进去。当刀身全部没入鱼头之后,他取走菜刀,两手轻轻一掰,鱼头像是蝴蝶展开翅膀一样,在水中分成了两片,但中间又没有完全断开。
他抬头看向门厅上悬挂着的那块牌匾,他的目光迷离,思绪远飘,似已进入了另外一个时空。
“我的先祖擅做鱼头,在扬州城里开了个馆子。大家都以‘王鱼头’三个字来称呼他。王鱼头早年丧父,是母亲辛苦将其拉扯大的。他与母亲的感情非常好,是个大孝子。”王老板嘴上说着,右手的动作丝毫不停,只是他的手伸在水下,被鱼头所覆盖,我们都看不见他在做什么,只能专心地听他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王鱼头的母亲得了寒疾,卧床不起。就在王鱼头心急如焚的时候,扬州的地方官突然找到了他。原来这些天康熙爷恰巧来到扬州视察河务,地方官便推荐了王鱼头去打理康熙爷的夜宵。
“广东巡抚得知康熙爷冒着风寒在各地巡视河务,特地从南洋之地觅得一批血鲢,送到了扬州的行宫中。血鲢通体赤红,如同遍染着鲜血一样。这种鱼有着驱寒强体的奇效,因此极为名贵。”
“啊,那不是正好吗?”女儿拍起了手,“赶紧请求康熙爷,赐几条血鲢给母亲治病呀!”
“那血鲢是奉给皇上的贡品,草民怎么有资格分享?”我耐心地解释道,“而且,王鱼头根本连见康熙的机会都没有,他这个越礼的想法,即使有胆量提出来,也没人敢帮他往上传报啊!”
女儿托腮想了一小会儿,又说:“干脆不禀报了,就趁着做菜的机会,每天偷偷地带上一条回家。”王老板长叹一声:“给皇上做饭可不是儿戏,全程都有大内侍卫严密盯防。偷偷地带上一条回家……谁能有这个本事?”
話锋一转,又回到了故事本身,“王鱼头每天到行宫中,为康熙爷烹制血鲢的鱼头。鱼头经过长时间的烩制,胶肉松散脱落,精华全部溶在了汤中,锅里往往只剩下一副空空的鱼头骨架。这种鲜汤的浓美,便可想而知。
“这样过了七八天,某天晚上,康熙爷心情好,突然想要召见一下这个做鱼头的厨子,于是王鱼头终于有了面见康熙爷的机会。”
“那个深夜,王鱼头跪在康熙爷的龙案前,听着康熙爷对其烹饪技艺的赞赏,可他的身体始终在瑟瑟发抖。康熙爷看着有些奇怪,便询问他为何如此,他颤着声音敷衍:‘是因为天气太冷了。’康熙爷听了,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是朕疏忽了,自己喝着驱寒的血鲢汤,却把做汤人的疾苦忘在了脑后,来人哪,给他也盛一碗汤,让他暖暖身体。’”
说到这里,王老板似乎完成了清理鱼头的工作,他把两片鱼头在水中重新合好,将那鱼头慢慢放进了一旁的瓷钵中。
“王鱼头喝着鱼头汤,一时间百感交集,他终于控制不住心中的愧疚,放下汤碗,伏在地上哭着说道:‘康熙爷,您仁慈宽宏,勤政爱民,小人却在每晚偷偷克扣您食用的鱼头,实在是罪该万死!’”
“什么?他已经偷了鱼头?”我惊讶地张大了嘴。
王老板让伙计把瓷钵端到我们面前:“你们看看,这瓷钵里面的鱼头有没有问题?”
我摇了摇头。
伙计将钵中的鱼头翻了个身,只见那鱼头的背面,竟只剩下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半副头骨,所有的皮肉已然不知去向。
王老板右手一抖,如变戏法一般,一块软塌塌的物件从他的衣袖中滑落了出来,正是那失踪的半拉鱼头肉,其形状仍然保持完整,只是已全无骨骼的支撑。
“现在你们明白了吧?刚才我右手藏在鱼头下,就是在做这件事情。一共是三十六块小骨头,一块块地拆除,再一块块地拼接好,在我手法最娴熟的时候,完成这项工作,只需要三分钟。
“这正是王鱼头当年所用的手法。所以他给康熙做的血鲢鱼头汤,虽然头骨俱全,但是散在汤中的皮肉,其实只有半份,另半份皮肉,被他带回家中,治好了母亲的寒疾。
“康熙爷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对这种盖世的技艺也是惊叹不已,加上王鱼头是出于一片孝心,康熙爷非但没有追究他的欺君之罪,反而御笔亲题,赐了这块牌匾。”
随着他的这番话,我们又把目光投向“拆烩鲢鱼头”五个苍劲的大字。
“你们看看那个‘拆’字,中间的一点像不像一颗红心?所以说,这道菜更深一层的含义,却是一个‘心’字,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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