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在南方
闲时喜欢翻《西游记》,有时看观音,有时看妖精,这一回突然让两桌素席给吸引了,一桌是花果山众猴送猴王出海:熟煨山药,烂煮黄精。捣碎茯苓并薏苡,石锅微火漫炊羹。另外一桌是唐太宗办御宴招待唐僧:烂煮蔓菁,糖浇香芋。面筋椿树叶,木耳豆腐皮。花椒煮莱菔,芥末拌瓜丝。当然,后一桌更精当,毕竟是人吃的,况且这些素菜,如今也常见。
大多数人都想有点荤腥,至于大碗吃肉大碗喝酒,就有些豪气自得了。不免想起20世纪70年代的陕南乡下,我还是孩童,捧着碗喝糊汤,老就着一碗只放了盐的酸菜,看着墙上贴着的大胡子老头问母亲,那人一嘴的胡子,怎么喝糊汤啊?母亲想了想说,人家不喝糊汤。那他们吃啥啊?我又问。母亲说了一个字,肉。差點把我惹哭。
那时的确苦焦,人情却格外浓郁。雨天雪天得了闲,忽然来了三两个客,得炒几个菜,喝点淡酒。
前两天看明代陆容的《菽园杂记》里说:江西民俗勤俭,每事各有节制之法,然各有一名。如吃饭,先一碗不许吃菜,第二碗才以菜助之,名曰“斋打底”。馔品好买猪杂脏,名曰“狗静坐”,以其无骨可遗也。劝酒果品,以木雕刻,彩色饰之,中惟时果一品可食,曰“子孙果盒”。献神牲品,赁于食店,献毕还之,名曰“人没份”……
节俭一直是美德之一,过于节俭,又经常成了笑料。那时的乡下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难为,也要做几个菜,才是待客之道,尽管那时有句话叫离了萝卜不成席,有些自嘲。萝卜关键,可还得做个豆腐,石磨吱吱呀呀转过来,豆腥味扑散开来,有了豆腐,好像做菜心里才有底。
祖母做得一手好茶饭,土豆切片薄如纸,平时摘些刺玫瑰的花瓣蒸了晒干,研细留着,捏一撮出来跟核桃仁一起捣,没糖加点盐也行,热水烫了土豆粉,包成小饺子,煮一碗,晶莹好看。香椿正香时,晒干,也要研成粉末,煎豆腐时撒一点,味道就蹿起来。至于萝卜,新鲜可以凉拌,晒成片可以炒。一桌素菜,心意盎然。到如今,还有白发的亲朋感念她,名家说,我们吃了人家的饭该有多少天不在背后说主人的坏话,时间的长短按照饭菜的质量而定。也不一定咧。
宋人有一句,信速不及草书,家贫不办素食。前一句说书法,草书有章,非随手就能写好,这般,时间不够是写不成草书的,至于后一句似是处世之道,家里穷办素食越发穷酸,好像素食是富贵人家的开胃菜。只是,家贫不办素食吃什么呢?
有一样,穷人富人都一样,比如春天来了,有一样吃的,富人穷人都一样:春盘。包点春卷,吃点生菜,名为“咬春”,春风大雅能容物,心情也是一样的。
忘记哪本书里说,素菜宜小碟,荤腥宜大盘,摆得上桌面。只是乡下不讲究这些,一盘小炒,切了土豆丝肉丝泡菜丝胡萝卜丝青葱丝,再加泡好的粉丝,一不小心就炒个钵满盆盈,依红偎翠端将出来,没有人惊怪,有点酸有点滑,一半下酒,一半下饭,真是好吃极了。
忽然想起,有两个朋友因一件小事打起架来,一个喊,我不是吃素的!另一个喊,我也不是吃素的!忽然一个笑了,另外一个也笑了,勾肩搭背去了面馆,要了一碗素面,呼噜呼噜连汤带水一扫而空,颇具喜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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