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金钱、俸禄、美女……自古天经地义都是代代书生们的理想。可谁又能想到,十年寒窗后,却终归惹得祸从书起……
1。筹办学堂
清朝末年,苏南宝庆县城有个秀才,名叫陈砚平,他到省城应试举人,名落孙山后顺便到上海游历,见了世面眼界大开,认为当今世道“实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于是他毅然弃文经商,经十来年走南闯北的打拼,终于成为上海滩的企业巨子。
这年新年刚过,陈砚平从上海坐船返乡。这天日过中午,船至离宝庆城还有二十来里路的古埠码头,陈砚平提着一只沉甸甸的皮箱,一下船,就见老管家刘老忠的儿子刘贵已在那里等着接他了。刘贵是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他向主人问好之后,便接过了陈砚平手中的皮箱,两人随着人流走出了码头,就见小商贩们蜂拥而来,争相叫卖。
其中有个挎着竹篮子卖油条的中年小贩引起了陈砚平的注意。只见他头戴不合时宜的元宝帽,穿着一条单薄的长衫,一副寒酸相。别的小贩都在高声叫卖:“便宜喽,一个铜钱三根油条!”他却跟在后面低声念着:“亦然,亦然。”路人见他这般迂腐,不由抿嘴发笑。
那小贩一抬头,发现陈砚平注视着自己,顿时惊惶转身,掩面要走。陈砚平快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叫道:“丁兄,见了故人怎么能躲避呢?你我当年可是同考秀才的啊。况且我今天在古埠下船,就是特意来找你的,有要事相商呢!”那丁秀才这才不好意思地立住脚,同陈砚平打拱施礼。
陈砚平对刘贵说:“我今天要在古埠耽搁一晚上,你可抄小路先赶回去,告诉家人不必为我担心。”
刘贵答应一声,把皮箱掮上肩膀转身要走,陈砚平又叫住他叮嘱道:“阿贵,你路上一定要小心保管好皮箱,这皮箱里的东西可是无价之宝呢!”刘贵连连点头,飞奔而去。
刘贵走后,陈砚平忙拉着丁秀才来到一家酒楼,要了几碟小菜,一壶老酒,二人边吃边谈了各自近年来的情况。
丁秀才满面羞惭,一声长叹道:“怎么也没想到,乙巳年朝廷竟然罢停科举!看来还是陈兄你有远见,早早抽身成了陶朱公,不像我等,如今科考无望,为了谋生竟斯文扫地……”
陈砚平兴奋地对丁秀才说:“我又决定弃商从文了,这次回家乡要在宝庆城办第一所新学堂!”他告诉丁秀才,如今科考罢停,各地有识之士兴办新学堂如雨后春笋,探索救国救民的新道路。说着,陈砚平向丁秀才发出邀请,“新学堂的名字就叫振华学堂。各科的教材样书我都已备齐了,教员也都基本聘定了,大都是留过洋的学生,只是尚少一位国文教员。丁兄国学功底深厚,不知是否愿意低就?”
丁秀才惊喜道:“如此说来,丁某一肚子的书还有用处,明日我就随你同去宝庆城!”
2。渡口三尸
第二天,陈砚平和丁秀才雇了辆大马车,从大路来到了宝庆城。陈砚平的家人见了他,十分惊讶。陈砚平的妻子嗔怪道:“说好你昨晚到家,怎么今天才回来?让人心悬了一夜,正要再派人去找你呢。”管家刘老忠更是惊疑地问:“老爷,小儿阿贵怎么没与你一同回来?”
陈砚平惊道:“怎么?难道昨晚刘贵没先回家?”一番问答,这才知晓刘贵竟然失踪了!刘老忠急得手足无措。
陈砚平想了想道:“刘贵昨晚是抄小路回来的,途中必然要经过大清河的青枫渡口。我们不妨去问一问青枫渡口摆渡的艄公是否见到过刘贵。”
刘老忠一听,更是吓白了脸,失声道:“不好!青枫渡口的艄公叫李阿大,当年曾是北芒山土匪头子彭三大王手下的喽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后来他见官府剿匪风紧,在山寨快被攻破的时候反了水,帮助官兵捉住了彭三大王,他也因此免于一死,从此在青枫渡口当了艄公。可我看他匪心未死,这两年人们传说时有客商在青枫渡莫名其妙地失踪,只是大家没有抓住他的把柄罢了。只怕我儿年少无知,凶多吉少……”
陈砚平安慰他道:“刘贵虽说掮了我的那只皮箱,但皮箱里并没有值钱的东西,银票全在我身上装着呢。李阿大不会打他的主意的。”
话虽如此说,但大家还是骑马的骑马,骑驴的骑驴,慌慌张张赶到渡口,只见河对岸泊着一只孤零零的渡船,不远处李阿大的茅屋门半掩着。众人喊了半天,才见李阿大睡眼惺松地摇晃着走出来,将渡船划了过来。渡船一靠岸,众人就闻到李阿大一身酒气。听了众人的质问,李阿大仍醉意蒙、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昨天上午去……去古埠了,吃醉了酒,回来便睡了,一直睡到现在。没……没见到刘贵……”
刘老忠往船上扫了一眼,看到船舱的挂杆上挂着一把撑开的枣红色竹柄油纸伞,伞底有一个大大的墨漆“刘”字!刘老忠见了大叫起来:“这……这不正是我儿昨天带的伞吗?李阿大,你这个贼,我儿定是被你害了!”
他边说边跳上船,一把揪住了李阿大。李阿大的酒彻底醒了,惊得两手乱摇道:“冤枉啊,我说的句句是实,真的没……没见到你儿!”
刘老忠悲愤至极,不依不饶道:“我儿的伞还在你船舱里,人怎么不见了?定是被你害了!说,你把我儿尸体藏哪儿了?”
冷静的陈砚平注意到李阿大惊慌地向河畔一侧的野芦苇丛中瞟了两下。那丛野芦苇由于根茎细小,编不得席子,周边又尽是污泥浊水,无人采割,格外茂密厚实。
陈砚平心中有了点底,紧紧盯着李阿大的眼睛,来了一招敲山震虎,猛地一指野芦苇丛,大声喝道:“李阿大,老实点!你究竟在野芦苇丛中藏了什么?”
李阿大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地说:“没……没藏什么,里面没……没有刘贵的尸体……”
这话岂不是不打自招吗?陈家的家丁们不等主人发话,急忙绑扎好护腿,趟着污泥浊水走进了野芦苇丛,不一会儿,几个人便从中抬出一具死尸来!
李阿大顿时瘫倒在地。刘老忠发疯似的冲到尸体前,一扒拉,却见尸体是个身穿老羊皮袄、满脸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脑壳被打得稀烂,并不是刘贵!
众人也不管有没有找到刘贵的尸体,就七手八脚绑了李阿大,来到了宝庆县衙。
3。堂审艄公
宝庆县知县张山柏,人送绰号“张三拍”。他接到报案升堂后,面对陈砚平和刘老忠对李阿大的指控,当即将李阿大收了监,随即又命衙役再搜青枫渡。衙役们又从那片野芦苇丛中搜出两具已成白骨的死尸!
披枷戴镣的李阿大被带进了衙门大堂。张知县习惯地一拍惊堂木:“李阿大,说,这三具尸体是怎么回事?”
李阿大抵赖不得,只好招供道:“这个穿羊皮袄的,是个外地药材商,半个月前坐船渡河,小人见他兜里有银钱,便一撸把打杀了他。至于那两具,也都是外地客商,是两年前打死的。”
“刘贵呢?”
“不、不知道。”李阿大仍一口否认杀了刘贵。
“嘿!官法如炉,不打不招。打板子!”张知县二拍惊堂木,甩下令签。几个行刑衙役将李阿大按倒在地,红白棍上下交替翻飞,打得李阿大鬼哭狼嚎:“大……大人,一条人命已是死罪,更何况三条人命?若是小人打死了刘贵,何……何苦不招?”
张知县哪里肯信,大喝道:“休得油嘴滑舌狡辩,刘贵的下落就着落在你身上!”于是他三拍惊堂木,“来人!用大刑,给他套上‘一品红’!”
所谓“一品红”,乃是一件被火烧得通红的铁马甲!套上了铁马甲的李阿大立刻身上青烟直冒,皮焦肉烂,再也忍受不住,便连声地求饶道:“大……大人,别烙了,小人招,刘贵也是我打杀的,也是用撸把打碎了他的脑壳……”
“哼,这还用你说?本官要问的是刘贵尸体何在?”
李阿大眨巴眨巴眼睛说:“刘贵的尸体没……没藏在野芦苇丛里,让小人扔到河里了,顺流冲走了。”
第二天,张知县命几个水性好的衙役顺流而下找寻刘贵的尸体,果然在大清河拐弯水流平缓处找到了。不过,刘贵的脑壳好好的,胸口窝却扎了一把尖刀!
刘贵的尸体被抬到了大堂上,张知县就要命衙役将李阿大从死牢里提过来指认。他打算待李阿大指认罢尸体,此案就可以了结了。
“张大人且慢!”此时,在堂下听审的陈砚平走上前道,“请大人先将刘贵尸体藏到一旁,然后让李阿大说一说他杀害刘贵时,刘贵穿的什么衣裳,带的什么行李。”
张知县有点不高兴了,觉得此举岂非是画蛇添足?但碍于陈砚平是地方上有影响的人物,就一拍惊堂木命衙役将刘贵的尸体抬到大堂后面。
遍体鳞伤的李阿大听说让他描述一下刘贵的衣着和行李,便又眨巴了一阵眼睛道:“刘贵么……穿的是黑布袍,黑布裤,扎一根蓝腰带,袜子倒是白色的。行李么,什么也没带,哦,不,不,是带了一把伞—小人船舱里挂的那把油纸伞!”
这时,衙役从后门抬出了刘贵的尸体。李阿大一见,一阵惊愕之后,面若死灰地叹气道:“出鬼了,还真找到了刘贵的尸体,活该我倒霉……”
陈砚平却双眉紧皱,对高坐案台的张知县拱手道:“张大人您看,刘贵固然像李阿大所说的那样,穿了一身黑棉衣,但他外罩的这件银鼠色翻毛坎甲却是那天他接我时,我见他有点冷,特意脱下来扣在他身上的,可李阿大却不曾交待;而刘贵掮着我的一只大皮箱,李阿大更是全不知晓。由此可见,李阿大是凭着以往见到刘贵的印象招供的。更关键的是,李阿大说自己是用撸把打死刘贵的,可刘贵分明是被人用刀杀害的。也就是说,李阿大并非杀害刘贵的真凶!请大人明鉴!”
谁知陈砚平话音未落,李阿大竟直着嗓子接上了腔:“谁说刘贵不是小人打死的?刘贵就是小人打死的,就是小人打死的!”
陈砚平质问:“你为何要打杀刘贵这么一个半大孩子呢?”
“当然是抢他身上的银钱!”
“你抢的银钱呢?只一晚工夫,总不能花掉吧?”
“这、这、这,”李阿大一阵结巴之后,改了口说,“刘贵身上没有银钱,小人才……才一怒之下杀了他。反正,反正刘贵就是小人杀的,只求大人别再对小人动大刑了!”说完他转过身,对张知县如捣蒜一般地叩起头来。
此刻,张知县对陈砚平大为不满了,心说:大堂之上,是老爷我审案还是你审案?简直是越俎代庖!
当下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喝令衙役将李阿大带下去,又拉着官腔冲陈砚平没好气地说:“陈先生呐,刘贵穿着你那件翻毛坎甲,想来是李阿大昏黑之中来不及细看,哦,对了,李阿大当时喝醉了酒,是醉眼昏花没看清;至于你的皮箱,说不定是刘贵搞丢了,也许是当场翻落水中了。倒是刘贵的确是被刀扎而死这件事提醒了本官,这一定是李阿大故意招供是自己用撸把杀的人,等到省提刑复勘此案时,他趁机翻供,如此一折腾,便可拖延拖延,多活个一两年再砍头—死囚们的这套把戏本官见多了,待明天本官再提审李阿大,让他将口供改为用刀杀了刘贵。如此,本案便如板上钉钉了!”
“大人,还有那把伞哩,”同来的丁秀才插言道,“若是李阿大打死了刘贵,他怎么会那么招摇地将刘贵的伞挂在船舱上呢?”
张知县更不把丁秀才放在眼里,气哼哼地说道:“李阿大已经彻底招了供,且根据他的供词也找到了刘贵尸体,此案已是铁证如山。至于枝枝叶叶的事,何须细究?”说罢,一撂惊堂木,喝声,“退堂!”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砚平愕然无语,丁秀才愤愤地说:“昏官,枉为百姓父母、只知三拍惊堂木的昏官!”
4。破庙见诗
毕竟人命关天,陈砚平和丁秀才只得把筹办新学堂的事情先放在一边,着手琢磨刘贵被害的事,越琢磨越觉得这案子漏洞太多了:毫无疑问,李阿大绝非杀害刘贵的真凶,他之所以招那是他自认必死,又不堪酷刑,而急于结案的张三拍便来个清楚不了糊涂了!
陈砚平与丁秀才认为,不能如此结案,说什么也要找出杀人真凶,为无辜的刘贵报仇!于是,二人又来到了青枫渡,实地勘察。
望着人去船空的萧索渡口和滔滔流水,陈砚平陷入了深思,他想:从刘贵的伞留在了渡船上,而尸体在下游被发现来看,这只渡船确实是刘贵最后被害的地点,由此可知凶手早就在渡船上等待并起意要杀掉刘贵了!
如此费尽心机,其动机不外乎情杀、仇杀或财杀。而刘贵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平时与外人极少接触,不可能是情杀或仇杀,极可能是财杀。
说到财,刘贵身上除了一把伞,只有那个沉甸甸的皮箱了,而皮箱至今不见踪影,看来十有八九是被凶手掳走了,只是令人疑惑的是,皮箱里并没有值钱的物件啊!
想到这儿,陈砚平不由心中一动,便问丁秀才道:“丁兄,假若你是那杀害刘贵的凶手,抢夺了那只皮箱之后,日暮天晚,下一步该怎么办?”
丁秀才一愣,随即脱口而出:“当然是要逃之夭夭了!”
“如何逃呢?”
丁秀才认真地望了望渡口周边的地形,想了想道:“虽说天色已晚,但新年刚过,路上走亲访友的行人依然不断,提着皮箱沿路而逃,必定会引起行人的怀疑,看来只能顺着荒凉弯曲的河岸而逃了。”
陈砚平进一步问:“若是顺岸而逃,是逃往上游还是逃往下游呢?”陈砚平进一步追问。
丁秀才想了一想说:“应该逃往上游。因为冬季水枯,越往上游水面越狭小,从这儿逆流而上十来里后,河水窄浅,就可涉水而过了。”
陈砚平点点头说:“我们不妨向上游找一找,也许尚能发现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呢。”
于是两人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去,边走边细心观察寻找。可令两人丧气的是,这些天一直刮着凛冽的北风,河岸上被吹得尘沙皆无,干净得连个脚印子也不曾见!
大约走了三四里光景,只见河岸旁有座破败的河神庙。神庙不大,只一间独屋,屋顶已经半塌,没有上锁的庙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
两人连忙推开房门,向里张望,只见庙中河神塑像尚在,可像前的香案和香炉却全都翻倒在地,屋内一片狼藉,看上去不像近些天有人进去过的样子。
两人正要离开,突然外头刮起一阵旋风,呼啸着从屋顶冲进了庙内,搅得弥天香灰积尘,又逆势从门里吹了出来。
两人闪避不及,被呛了个灰头土脸,两人正拍打身上的尘土,突然,陈砚平发现脚下有一缕黑色的灰迹,他不由一惊,道:“庙里近来有人来过!”丁秀才一怔:“何以知之?”
陈砚平指指脚下的黑灰道:“你看,香炉里的香灰应是灰白色的,而这黑灰是木炭灰,不是香客所留!”
两人随即顺着黑色灰迹进入庙内,果然在神像背后发现了一堆没燃尽的木柴,而木柴堆旁,散落着十几本厚厚的书册。捡起书册拿到光亮处一看,陈砚平不由失声叫道:“天啊,这些全是我那天从上海带来、放在皮箱里的书籍!”
丁秀才探头一看,只见这些书册的封面上分别写着“算学”、“格致”、“国学”、“修身”、“体操”等名目,全是办新学堂的教科书样本!令人惊诧的是,每本书册都被人踹上了污黑的脚印—看来此人对书册恼恨至极!
丁秀才建议道:“陈兄,看来我们推测得不错,凶手就是为了抢夺皮箱而杀害了刘贵。我们不妨回去把这条线索告知张三拍—这下他应该无话可说了吧?”丁秀才建议道。
陈砚平对张知县已经失望透顶,摇了摇头道:“就算姓张的承认刘贵不是李阿大所害,但指望他坐在大堂上,拍拍惊堂木便能使此案水落石出,只怕比登天还难!求人不如求己,还是靠我们自己找出杀人真凶吧。”说着,他拿出一只最新式的西洋打火机,重新引燃木柴堆,“也许,我们会有新的发现——装书的皮箱还没找到呢。”
柴堆燃起,原本幽暗的角落亮了起来,两人虽然仍没找到皮箱,却发现被香火烟雾熏黑的墙壁上有几行新鲜的划痕,上前去仔细一看,竟是一首打油诗:
的的的,全是书本惹的祸,孰令尔把书看作宝?阎王面前莫怨我。问我是何姓,杓子少个柄;问我居何处,五色云中树。尔错我亦错,不如拎箱归,的的的。
读罢诗,陈砚平恍然明白刘贵为啥被害了:那是自己对这些开启民智、承载科学的新学堂教科书珍爱至极,所以那天自己才在古埠叮嘱刘贵管好皮箱时,顺口称之为“无价之宝”,不料一旁的盗贼听到,那贼人误以为皮箱中全是黄金珠宝呢,又探清了刘贵回家的路线,便先行一步来到了青枫渡口。
杀了刘贵、抢走皮箱后,贼人逃到了这座河神庙,燃起这堆木柴,一来烤火驱寒,二来趁便打开皮箱,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宝物。当他发现皮箱里全是书册后,懊丧恼怒之余,居然诗兴大发,写下了这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藏谜诗!
贼人诗中虽有谜面,谜底却极是难揭,尤其是诗头和诗尾的“的的的”更是令人如堕云里雾中,陈砚平和丁秀才回到家中,苦思冥想了好几天,也没弄出个子丑寅卯来。
5。古镇寻凶
转眼间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宝庆城中到处搭起彩棚,家家大红灯笼高高挂,户户爆竹声声响,人人欢天喜地,街上游人如织。而陈砚平和丁秀才却无心出游,依旧关在书房中相对犯愁叹气。
“猜灯谜去喽!”书房外传来仆人们相约的喊声。丁秀才听了不由眼一亮:县衙门前的拴马场上,每到元宵节便有不少文人雅士制作新奇谜语,粘贴在精美的彩灯上,供人竞猜,若是有人猜中谜底,则可挑了彩灯就走;若是猜不中,则要丢下几文铜钱,既雅趣,又热闹。丁秀才觉得民间自有猜谜高手,若将贼人诗谜粘贴出去,兴许谜底能揭晓呢!
丁秀才把自己的想法对陈砚平一说,陈砚平连连叫好,于是两人当即写了两张谜面,一张是“杓子少个柄,打一姓”;另一张是“五色云中树,打一地名”。他们把谜面分别粘在了两个彩灯上,叫来一个小厮,塞给他一把铜钱,让他挑了去拴马场。
两个时辰后,只见小厮一蹦一跳地空着双手回来了。
小厮告诉他们,这两个谜面确实难猜,不少人在彩灯前苦思冥想,摇头而去,但终于有一个走村串巷的老郎中猜出了谜底。老郎中说,“杓子少个柄”,就成了捣药的盂,盂者,“于”也,谜底为于姓;至于“五色云”,指的是五彩缤纷的烟云,可看作彩烟,宝庆本地恰巧有座彩烟山,而“树”者,立也,乃是“六一”二字的草书连笔竖写,“六”字的大写为“陆”,如此拐了几个弯,谜底便是彩烟山下的陆一镇!
两人听了,喜不自禁地说:“这下好了,原来贼人就是陆一镇姓于的!”
第二天,两人便带了小厮直奔陆一镇。不曾想到了陆一镇一打听,陆一镇上百户人家几乎都姓于。于姓是大家族,人丁兴旺,大都在沿镇街两旁开有店铺,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望着街道上的如林幌子,听着此伏彼起的叫卖声,两人茫然了:这杀人真凶是哪一个姓于的呢?
两人分头在街上奔波了半天,依然一无所得。陈砚平忍不住捋须长叹,这才感到自己近日因追查凶手而懒于梳理,已是发须拉查了!他踱进了一家剃头铺。剃发匠见了一边招呼一声:“客官请坐”,一边拿过剃刀,在一块硬砂布上“啪啪啪”连蹭几下,为陈砚平剃起胡须来。剃刀锋利,“噌噌”几下便把那乱糟糟的胡子剃了个干净。
剃好了胡须,陈砚平站起身,恰好小厮找了进来。一见有人进入铺子,剃发匠拿起剃刀,在硬纱布上“啪啪啪”。待他看清是个脑门光光的小厮,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老习惯了,一见来人便忍不住蹭剃刀,啪啪啪,啪啪啪—”
陈砚平听了,脑中不由电光石火般地一闪,想起了贼人诗中的“的的的”!于是,他向剃发匠拱拱手,攀谈道:“师傅,你们陆一镇好热闹,听,卖香油的敲起梆子‘帮帮帮’,铁匠打铁‘叮叮当’,耍猴的敲锣‘哐哐哐’,就连小货郎的拨浪鼓都‘咚啷啷’地响个不停,真是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调呀!”
剃发匠应声道:“是哩,各样生意都有自己的号音呢!”
陈砚平问“有没有吹‘的的的’号音的?”
“有啊。街东头路南有家卖蒸饺的,也姓于,他家的蒸饺一出笼,为了招徕顾客,便吹起八孔喇叭,的的的,的的的—”
“这倒挺有趣。只不知于家蒸饺店的主人是谁?”陈砚平故作漫不经心地问。
“于慕白。说来这小子倒是我们陆一镇的一大活宝呢!”这下触起了剃发匠的话头,他竟滔滔不绝说起来。
原来,于家蒸饺店已经经营上百年了,颇有名气,几代人虽发不了大财,但由于吃苦肯做,家道堪称小康。于慕白从小聪明伶俐,本来也会像他的祖辈和父辈那样成为一个勤快的蒸饺店店主的,但十几年前陆一镇上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那年,时任知府老爷破天荒地坐着八抬官轿打陆一镇经过,前面的衙役举着旗牌鸣锣开道,后面的兵丁戟剑如林,威风凛凛,百姓们匍匐在地夹道迎接。官轿停在街心,知府老爷召里正问事,平时不可一世的里正跪倒在轿前,浑身抖个不停,被端坐在轿帘里的知府老爷骂了个狗血喷头!
当时只有七八岁的于慕白挤在人缝里,咬着手指头看着知府老爷一行人走过之后,忽然迸出一句:“我长大了也要做知府老爷!”
人们听了都“哄”一声笑了:人们笑他,想当知府老爷岂不是癞蛤蟆要吃天鹅肉?可是在众人的讥笑声中,却有个读过几天书的老头竖起大拇指夸赞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小哥有志气,只要头悬梁、锥刺股,读好书,就能中秀才、中举人、中进士,当官做老爷!”
于慕白听了,一双大眼瞪得溜圆,回家后便又哭又闹要读书。爹娘被他缠磨不过,只得拿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为他重金聘请塾师。
于慕白读书果然刻苦,三更灯火五更鸡,是镇上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不曾想光绪三十一年,朝廷取消科举,这犹如晴天霹雳,把于慕白震傻了,十年寒窗,全白费了,连半个秀才也没捞到!他抱头大哭一场后,又“哈哈”狂笑着把一摞摞读过的书全焚烧成灰。
就在这年,他那操劳过度的父母又先后病亡,人们都叹:到底是老于家祖坟上没有冒做官的青烟啊!可于慕白却不死心,他到处打听不通过科举如何做官的门径。
可是打听的结果更使他沮丧:如今做官,不外乎两条路,一是靠后台往上爬;二是花钱买官做,做了官便捞钱,捞足了钱再买更大的官。于家代代白丁,亲戚也都是平头百姓,第一条路自然走不通,而第二条路也不行,家底全让他这些年读书掏空了!没奈何,于慕白只得拾起爹娘扔下的蒸笼,极不情愿地卖起蒸饺来,但他却吃不了做小买卖的那份苦,三天两头关门歇业,眼看于家百年蒸饺店就要倒闭了……
剃发匠说到这儿长叹道:“就是如此,于慕白依旧自命不凡,以读书人自居,平时满口之乎者也,还经常写什么丝(诗)作什么瓷(词),真是个现世宝!要说呐,全怪他读书读浑了脑袋!”
这时陈砚平完全明白了,但不知怎的,他全然没有案件即将水落石出的欣喜,而是心头沉甸甸的。他怎么也没想到,杀人真凶竟是个苦读过诗书的年轻人!
陈砚平和丁秀才来到街东,很快找到了于家蒸饺店,果然见到一个歪戴着元宝帽的年轻人正懒洋洋地做着蒸饺。不用说,他就是于慕白。不一会,蒸饺熟了,于慕白拿起一管竹喇叭,走到店门口“的的的”地吹起来。等他放下喇叭揭起蒸笼时,陈砚平走上前吟道:“的的的,全是书本惹的祸……”
诗没念完,只见于慕白脸色发青,两手一抖,一笼雪白的蒸饺撒落在地!
6。官迷心窍
于慕白被抓进了县衙大堂,没等张三拍拍惊堂木,便一五一十地招了供……
为了尽快弄到钱买个官做,利令智昏,于慕白竟走上了盗窃抢劫的邪路。他常去客来商往的古埠码头行窃。正如陈砚平所推测的一样,那天他在跟踪陈砚平时,误以为那只皮箱中尽是金银珠宝,当即打定了杀人劫财的主意。至于为何要选在青枫渡口杀掉刘贵,是因为他在中午看见酒鬼艄公李阿大喝得大醉,傍晚时分定然酣然入梦!于是,他杀了刘贵又故意留下那把伞,是让李阿大为他背黑锅。当他在河神庙拉开皮箱,发现里面竟全是他最讨厌的书册,不由气恨交加,狠狠踹上几脚。然后他摸出酒灌下肚后,酒兴一来,诗兴大发,写了诗。之后他才拎了皮箱,回到陆一镇。如此,案子才就此了结。
出了正月,一番忙碌,振华学堂终于要开学了。陈砚平邀请丁秀才出席庆典仪式,丁秀才却打起了退堂鼓说:“陈兄,经过于慕白这一案,不知怎的,我觉得读书不一定是好事。你想,若是于慕白不曾读书,何至于走上害人害己的不归路?祸因书起啊!再说了,就算他读书博得了功名,也不过又是一个害民误国的昏官张三拍而已。又比如我,空有一肚皮诗书却只能卖油条,而卖起油条来也卖不过别人,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我真担心教别人读书实是误人子弟呢。”
陈砚平听了哈哈大笑道:“丁兄,你怎么又迂腐起来了!我们办的是新学堂,非以往科举私塾可比。科举读书读的是四书五经,为的是学而优则仕;新学堂读的书大多是科学之道、知世之学,教育学生求真求知,学生们走出学堂便能成为治国人才,怎么是误人子弟呢?”
丁秀才似乎有点明白了,他点头道:“如此说来,我就随你去新学堂教书。”但他又嘀咕了一句,“办新学堂是好事儿,但如果穿新鞋走老路,将来仍搞读书做官那一套,只怕还会出于慕白那样的凶犯。”
陈砚平却信心满满地说:“凡事总不能因噎废食。办起新学堂,中华就有新希望!”说着,他拉了丁秀才,迈开大步,向新学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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