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很多绝活,那可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有一种叫“扎纸草”,也叫“扎彩”,说白了,就是制作一些纸人纸马之类的东西,祭祀时焚烧用,干这种行当的人俗称“扎匠”。
上河村的何老头,就是一个会这种绝活的扎匠。
前不久,何老头接了一个大活:村上的首富金老板他爹死了,金老爹生肖属龙,据称死后要龙升九天、以利子孙,所以金家要何老头扎一顶“活轿”。
什么是“活轿”呢?纸轿上扎的自然是纸龙,纸龙自然是飞不起来的,于是乎,老年间就有了“二虎抬轿”这一说。可上哪儿去找乖乖听话、给人抬轿的两只老虎啊?没错,真虎没法找,就找俩属虎的人替代。可是找这么两人也不是件容易事,早先的人家再穷,也没人愿意干这个,据说干了“二虎抬轿”的人,不是突遭横祸,就是一辈子都磕磕绊绊。要是哪个大户人家真有造化,能找到一个会扎这种轿的扎匠,又能请到这么两个属虎的人抬轿,那纸轿在坟头上焚化时还真能凌空飞起来,这就是“活轿”了……
这天一早,何老头就把那顶“活轿”整好了,如不出意外,金家很快就会有两个属“虎”的人来抬轿了,他们会是谁呢?
到了九点钟,院门一响,来人了。这时,何老头正坐在堂屋里的小马扎上,对着屋门口忙别的活计,来的人一边往里走,一边说道:“俺来拿轿啊!”何老头听声音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看,却是俩小孩,而且,这俩小孩还长得一模一样,看样子是双胞胎。
何老头又打量了他们一下,问道:“来给爷爷拿啊,还是给姥爷拿啊?”一个小孩脱口而出:“不是爷爷,也不是姥爷!”
何老头听了一怔,问:“你俩叫啥名啊?”一个抢着回答:“他叫大虎,我叫小虎!”
何老头又问他俩多大啦,小孩报了年龄,何老头暗暗一算,心突地一跳:他俩属虎,名字又叫“大虎”、“小虎”,金家果然厉害哪,竟找了这么一对千年不遇的虎!
何老头随后又问:“你俩来拿轿,家里人知道吗?”小虎道:“家长不知道,俺老师知道。”
何老头越听越觉得这里头有事,抬轿这档子事,怎么扯上“老师”了?他让两个孩子去把老师找来,孩子觉得奇怪,叫老师来干啥?“不干啥,我有事得问问他!”何老头说着沉下了脸,这老头满脸一块大黑记,脸一沉还真凶。两个小家伙怯怯地看看他,又瞅瞅八仙桌上的电话,小虎说:“那—给俺老师打个电话吧?”何老头点点头。
不大一会儿,老师来了,是个三十上下的小伙子,姓吴。何老头把他拉到一边,悄悄问:“怎么让俩孩子来干这个?”
吴老师搓搓手,一脸无奈的样子,叹了口气,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前些天金老板说要给他们学校捐辆校车,今儿个因为金家要在村里办流水席,就找校长要几个孩子去帮忙,帮着搬搬凳子啥的,于是学校就让吴老师带着七八个男娃来了。大虎、小虎是被账房里一个老头叫去的,问了他俩几句话,又给他俩一百块钱,让他们帮着跑趟腿,来取顶纸轿子。吴老师想这事也没啥,就答应让他们来了。
“这老年间的事你们小年轻的还真不知道。”何老头连连摇头,接着,他又讲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虽说咱们现在是新时代,不讲究这些了,可谁家的父母愿意自己的孩子去帮这个忙?让孩子给死人抬轿子,即使啥事没有,谁心里不疙疙瘩瘩的?让小孩子干这事,又不沾亲带故的,不合适嘛!”
到了这个时候,吴老师明白过来了,他当然知道这是迷信,可这是习俗,让大虎、小虎抬轿子,旁人怎么看?家长怎么想?这不是明摆着坑人吗?“这些人真黑了心啦!”吴老师气得一跺脚,招呼了大虎、小虎,要走。
何老头一伸手,挡住了:“慢着,你这样一走哪行啊?这事你得和你们校长说说,和他商量商量,要不然,金家那边怎么交待?他不是要给你们学校捐车嘛,这样一来,捐车的事不是要黄?”吴老师一听,何老头说的有道理,就掏出手机,走到一边给校长打电话。
校长这时也正在金家帮忙,吴老师和他一直讲了好几分钟,急得口说手比,何老头走过去,拍拍吴老师的肩:“你这样跟他说,我去给金家送轿,按老规矩,这事这么办也是可以的。”吴老师一听,忙跟校长说了,校长急的就是给金家送轿,既然有人送,顿时大喜:“行,这事我做主,咱就这么办,扎匠师傅这边的费用由我来出!”
于是,何老头换了身新衣服,和吴老师他们一起出了门。这时,吴老师才注意到何老头手上的这顶纸轿,这轿子半人多高,四周盘着一条威风凛凛的龙,龙头在上,龙尾在下,很有气势;轿杆两头,又各有纸人,却是虎头人身。几个人走了一阵,那何老头忽然手一松,纸轿竟“呼”的一声飞到了空中,再细看,何老头手里还牵着一根线呢,吴老师惊奇不已:原来这轿子还是个风筝啊,这情形,要远远一看,还真像俩纸人抬着一顶轿子在半空里走呢!
吴老师悄悄问道:“这轿子要在坟上烧时,真能自己飞起来吗?”何老头微微一笑:“不瞒你说,秘密全在手上,你瞧,现在都能飞起来,那时候自然也能飞起来,知道孔明灯的道理吧?”吴老师一听,恍然大悟,也笑了。
不多时,已到村口,大虎、小虎一路飞跑,嚷着“飞轿来啦”,去找校长报信了。
这时,何老头站定,收了牵轿的细线,又从衣兜里拿出了一串白色的纸钱,挂在了一边的耳朵上。吴老师惊问:“这是干什么?”何老头叹了口气:“你要看过以前的老戏,就会明白了,那戏台上耳朵挂了纸钱的,演的就是一个鬼魂,给人送轿,就得这么个送法。”吴老师听罢一怔,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何老头为啥拦着大虎小虎不让他俩取轿,原来,那金家是要把自己的学生当做“鬼”来使唤!
到了金家,校长先迎了上来。校长姓刘,六十上下的年纪,他也注意到了何老头耳朵上的纸钱,显然明白了这里头的含义,一时倒愣住了,随即又慌乱地去掏衣兜,掏来掏去凑了五百块钱,又跟吴老师要了两百,拿着就往何老头手里塞。何老头连连推辞:“这钱我哪能要啊,我跟吴老师说好的,不要钱!”
两人正推让着,一身孝服的金老板走了过来,金老板显然已经从校长那里知道了送轿的事,他要的是“二虎抬轿”,现在“二虎”不抬了,来了个老头,他能不恼火吗?金老板声色俱厉:“你还想要这钱啊?能给你吗?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刘校长听了,皱了皱眉头,用眼神示意吴老师带着大虎小虎赶紧走,还没等两个孩子挪动脚步,就被金老板拦下了:“慢着啊,等会儿让这俩小孩帮着把轿送到那车跟前,就一会子的事。”
金老板一说话,吴老师停住了脚步,啥也不说,愤怒地盯着刘校长。刘校长挥了挥手,示意吴老师带着孩子走,金老板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老师可以走,这俩孩子不能走,这轿要到不了那车跟前,那捐车的事咱就算黄了!甭想了!”这金老板,今天要的就是“二虎抬轿”,图的就是这么个彩头!
刘校长一屁股坐在身边的一张凳子上,垂着脑袋,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前的情景,一旁的大虎和小虎全看在眼里,他们晃了晃吴老师的手臂,小声说:“老师,要不俺俩把轿子给他送过去吧,没事……”吴老师眼窝一热,咬紧了牙关,一左一右紧紧攥住了俩孩子的手。
这时,何老头来到刘校长跟前,说道:“校长,你看这样行不?我一个人无牵无挂的,也喜欢孩子,手底下还有几个钱,嗯……这千百年来,头一等好事无非念书嘛,今天我也行个好,我把积的钱捐给你们学校……”何老头这话说得恳切,却有点可笑,他也不想想,人家金老板捐的是校车,不是板车,他那钱连个车轱辘都买不上呢!
刘校长缓缓站起了身,双手扶何老头在自己的凳子上坐下,说:“老人家,就冲你刚才说的这话,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说完,刘校长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吴老师的手腕,把他拉到一边的屋里,反手关上了门。金老板、何老头赶紧凑到窗前往里看,只见屋里,刘校长和吴老师正在说话,就在这说话间,刘校长忽然弯下腰,深深地给吴老师鞠了一躬,这……这是咋回事?校长给老师鞠躬?窗外的人正在疑惑,却见两人一前一后,面色凝重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刘校长走到何老头面前,摘下了他耳朵上的纸钱,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众人正一脸惊诧,刘校长对金老板说:“吴老师比我小二十四岁,我属虎,他也属虎,金老板,让我们两只虎给你抬轿,不会坏了你的好事吧?”
金老板瞬间张口结舌了:“舅舅……你这是……”
刘校长一摆手:“别,你别叫了,你这声舅舅,我担当不起。你给学校捐个车,我一直以为你给我长脸呢,却原来是打我的老脸啊!”说着,他和吴老师一前一后,一起弯下了腰,一个轻飘飘的纸轿子,两人像付出了千斤重的力。他俩抬起了轿,慢慢直起了腰,刘校长拉大了嗓门,仰起了头,大声吆喝道:“金老板,我祝你世世代代多子多孙、荣华富贵……”
金老板嗫嚅着还想说什么,这时,葬礼的时辰已经到了,主持的司仪一声喊,“咣”的一下,砸碎了一个瓦盆子,顿时,一片哭声,惊天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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