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江村有俩名人,一个是娄铁嘴,一个是娄娃子。娄铁嘴六岁时,一个算命先生路过,对他“一见倾心”,认为他是个学算命的奇才,不惜冒险,将他拐跑,一去就是三十五年。那一天,娄铁嘴终于回到了村里,开了家相面算命馆,很快便声名远扬。
而那娄娃子呢,却是个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坏小子。这小子从小就长得比同龄人高一头,青紫色的一张瓜皮大脸,粗手大脚,力气过人,最要命的是,他天不怕地不怕,没有他不敢做的。
娄娃子的爹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人们怎么也无法相信他会生下这么个祸害来。他管教儿子没别的招,就是一个字:打!三天两头的,娄娃子被他爹吊在门口的歪脖子柳树上,用竹条抽打。别人家打小孩,街坊邻居都会劝,留神别把孩子打坏了,唯独娄娃子挨打,乡亲们不仅不管,还会暗中给他爹鼓劲。娄娃子呢,也牛劲十足,自幼挨打便一声不哼,长大些后,兴致来了还会慷慨激昂地唱上一曲,以此来蔑视老爹。
最出名的一件事是:娄娃子上小学五年级时,有天上午,他在班级里欺负女同学,被叫到校长室训斥了半天,说是再犯浑就开除他。娄娃子从校长室出来,直奔野地,挖开一座无主老坟,把死人的骷髅头拿出来,趁午休时钻进校长室,把骷髅头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办公桌上。校长下午来上班,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吓得当场昏了过去……
娄娃子的爹愁得没法,这天,他领了十三岁的儿子去拜访娄铁嘴,请娄铁嘴给这孽障好好算一卦,看看到底该怎么办。像娄娃子这种“知名人物”,娄铁嘴当然不敢怠慢,他先后用八字、看相、生肖、测字四种方法,为娄娃子测算,再将所有结果综合起来,得出了最终的结论。
娄铁嘴借故把娄娃子支开后,悄悄告诉孩子的爹:“我从来没为一个人费过这么大劲儿!恕我直言了——你这儿子,他十七岁时就会横死;就算侥幸不死,之后也是个牢狱命,会吃一辈子的牢饭。”
一般人听算命先生这么说,肯定会生气,会难过,不料娄娃子的爹不仅没这样,反而长长地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身轻松,因为有盼头了。
从那以后,再有人找他告状,他就会宽慰人家:“你再忍忍吧,娄铁嘴说了,那熊孩子活不了几年啦,十七岁那年一准死!”
小小年纪,竟然坏到“国人皆曰可杀”的地步,娄娃子也算破了天荒啦!
果不其然,十七岁那年,娄娃子出事了。那年夏天,他进了城,在火车站蹬三轮拉客。上工的第一天,一个大子儿还没赚着呢,过来几个流氓,问他要“管理费”。娄娃子在乡下横行霸道,到了城里可是个标准的土包子,他茫然不解:“车份子钱我已经交过了,什么是管理费?”
一个留披肩发的流氓说:“我是危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火车站这一带,由我在管理,所以你们这些当苦力的,都要交点儿管理费!”娄娃子明白了,这是要敲诈勒索呀,他哪吃过这亏?一怒之下,他跟这伙人干了起来。对方虽然人多势众,但架不住娄娃子块头大,加上擅长格斗,打来打去没个结果。危哥急了,动了家伙,一刀捅进了娄娃子的肚子。此时,娄娃子忽然记起了娄铁嘴的话,暗想:“难道我真的要死在今天,死在十七岁?”这一下他泄了气,躺倒在地。危哥用刀逼着他,问:“服不服?”
听了这话,娄娃子的血腾地涌上了头,他一跃而起、用尽气力破口大骂:“服你妈个王八蛋!等爷缓过来,第一个先宰你!”危哥“扑哧”乐了:“是条汉子呀!”他招呼手下抱起娄娃子,拦了辆车,送去医院抢救,幸亏送得及时,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伤好后,娄娃子就和他们混在了一起,从“体力劳动者”变成了“管理者”。不久,危哥闹出了人命官司,被判了重刑,娄娃子便成了这帮流氓的头儿。再后来,他也犯了案子,为躲避追捕,他隐姓埋名,远走他乡,从此杳无音信。
得此消息,娄江村的人不放心,担心娄娃子再回来祸害乡里,便请娄铁嘴给算一算。娄铁嘴把胸脯拍得山响,连说“不用算”,说是上次曾经用四种方法为娄娃子算过,全都表明那小子就算十七岁不死,从此也会吃一辈子的牢狱饭。现在虽说亡命外逃,必定是哪一天被警察抓住,送进牢里。这么一说,村民们才安下了心。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天,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在娄江村不胫而走:娄娃子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而且是衣锦还乡。据说这些年,他一直在南方一座大城市发财,目前的身份是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他回来的那天非常气派,五辆黑色高级轿车开进村,下车时有女秘书为他开车门。次日,他在父母家的院子里大摆流水席,请全村人吃饭,来的人二十岁以下的发五百元红包,二十到六十岁的发一千元红包,六十岁以上者发三千元红包。他还特意叮嘱人,专程去请娄铁嘴,请他务必赏光。
中午,娄铁嘴思考了良久,决定去,他一定要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算错。谁知娄铁嘴一迈进院门,就受到了无情的羞辱,娄娃子一见他,老远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手上晃着一个大红包,扯着嗓门喊道:“这不是算命大师娄铁嘴吗?我记得你当年口口声声说我十七岁必死,就算不死也得蹲一辈子监狱、吃一辈子牢饭,怎么不准呀?”接着,他压低了声音,附耳骂道:“你这老狗,我看你以后别叫‘铁嘴’了,改名叫‘粪嘴’吧,吃粪的嘴!”
娄铁嘴气得直打哆嗦,自打娄娃子回来,他多年来“铁嘴”的金字招牌被彻底砸了,名声扫地、无可挽回。现在,又受到当面谩骂、嘲讽,老头子崩溃了,他把红包甩到了地上,回过身来,蹒跚着离去。娄娃子扬着脖子揶揄着:“娄老爷子,怎么啦?这点儿面子也不给?连杯酒也不喝?难道我家这饭是牢饭?”
气跑了娄铁嘴,娄娃子好不开心,郁闷了二十年,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气。当晚,娄娃子兴奋得睡不着,他偷偷爬起来,像儿时那样,踩着梯子上了屋顶,坐在烟囱上抽烟。娄娃子看着沉睡的村庄,望着这生他养他的地方,抚今追昔,他禁不住长吁短叹,对人生充满了无限感慨。
突然,第六感令他警觉起来,他先是站起身,然后暗叫了声“不好”,扭头就跑,要往房下跳,可惜晚了一步,“砰—”从对面屋顶射来的一颗子弹,准确地命中了他的后脑勺,将他打倒在房顶上。那黑影开完枪,随即从屋顶跳到街上,发动起隐藏在暗处的摩托车,在沉沉夜色中呼啸而去……
事情是这样的:娄娃子有一个心腹,地位仅次于他,这心腹表面上毕恭毕敬,其实早生了反骨,一直在觊觎他的位子。这次趁娄娃子回家省亲,疏于防范,暗中花重金聘请了杀手尾随,千里跟踪,直到将娄娃子一枪毙命。
再说娄铁嘴,他从娄娃子那儿负气回到家,枯坐到深夜,把自己所有算命的东西堆到院子里,一把火烧了。回到屋里后,他闩上了门,用毛笔在一张大白纸上连写了三行大字—
我真的没有算错!
我真的没有算错!
我真的没有算错!
写罢,娄铁嘴把笔一扔,一仰脖,吞下了一整瓶的安眠药。就这样,因为算错命,娄铁嘴陪着娄娃子,前脚后跟,踏上了黄泉路,娄江村的两位名人,死于同一个晚上。
算命这事,哪有准头?其实,娄娃子表面上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实际上却是那座城市的黑道大哥。他本该早被抓起来、吃一辈子牢饭的,因为有当地的官员充当保护伞,才使他一直逍遥法外。有腐败官员的存在,不要说是娄铁嘴了,即使德国奥伯豪森水族馆里被誉为“年度神兽”的章鱼保罗死而复生,也是没法算得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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