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春初,有天陈墨刚吃过早饭,学生邱良元就来看他了。陈墨见邱良元风尘仆仆的样子,便问:“这么着急,是不是有事啊?”
邱良元说:“确实有事。”然后说了这样一件事:他上任之后,勤政为民,经常到乡村去考察民情。最近,他发现,各个村镇都出现了耕牛暴毙的情况,恐怕是牛瘟,不及时防治就会影响春耕。本来想立刻上报知府,可想了想,因为离京城近,就想先赶来问问老师。
陈墨一听,觉得学生还是很敏感的,耕牛的事,说小可小,说大也是关系社稷的大事。他沉吟了半晌,道:“幸好你还没有上报,为师教给你个秘诀。”言毕,在纸上写了起来,邱良元一看,老师写的是一个字:“瞒”。邱良元不解:“瞒?耽误了春耕怎么办?”
陈墨解释道:“你刚去当县令,又比别人年轻,凡事不出头为好。京畿之地,别的县都没牛瘟,怎么就你们县发现了?万一最后没有查实,好事之人会说你虚报疫情;即便查实了,也会有人说你故意在皇上五十寿辰时找事……”
陈墨接着又说:“你先瞒着,到秋收还有半年多,中间可能有干旱,可能发大水,收成照样没法保证,这样春耕的过失就没人会知道了。如果其间大多数县也发现了牛瘟,你再跟着上奏,这样比较稳妥。”
邱良元听明白了,回去之后,他按照普通兽病来对待牛瘟,也没有采取什么特殊措施。
果然,没过一个月,周边县都发现了牛瘟,邱良元也跟着大家一起上报疫情,只不过耽误了两个月。
三个月后,第一个向朝廷上报疫情的邻县县令被政敌弹劾,说他早不报晚不报,偏偏在圣上寿辰的时候上报,是扰乱民心,最后被摘去了乌纱帽,流放边疆。
邱良元感叹:老师果然是老师,高明,高明!
转眼到了夏天,门下高足韦长航也来拜访老师,说辖区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个纨绔子弟强抢民女不成,竟然杀人,害了两条人命,按律当判斩立决。韦长航停顿了一下说:“只是那纨绔子弟,是知府的独生子,违规审判上报吧,有违公心,也担心事发;依律审判又担心会得罪知府……”陈墨沉吟片刻,在纸上写了个“拖”字,并道:“处理好这件事,秘诀就在‘拖’字上。”
陈墨解释说,现在判不判处知府儿子死刑都不对,那么就“拖一拖”,先别忙着审案固定证据,给知府一个活动的时间,也给受害方家人一个平复心情的时间……离秋天还有两三个月,相信以知府的能力,到时候会有办法的。
回去之后,韦长航借口案件重大,需要认真调查,每天亲自到现场查看、询问邻居,就是不审案……
两个月后,知府找了个刚抓的死刑犯当替死鬼,并以重金做通了受害人家属的工作,几方一起在衙门翻供,死刑犯说是自己杀害了民女,受害人家属也说当时看走了眼,现在仔细一看确实是这个死刑犯所为。韦长航于是顺势把证据收集好,将案件上报了刑部。
知府的儿子救活了,知府也“投桃报李”,暗地里提携韦县令。后来知府被人弹劾,其中一条罪名就是伪造证据,可韦县令依然没事,因为他“不知情”啊!
韦长航赞道:老师不愧是老师,巧妙,巧妙!
秋收之前,学生程乐舟来了,这个学生正义感最强,下派当了县令,陈墨最不放心的就是他。果然,他说的事,陈墨一听就头大。原来,这时候离秋收还有一个月,全县粮食紧张,很多百姓家里都断粮半个月了,不知谁说城中八旗兵营中屯着满满的粮食,百姓都聚集在县衙,要求开军粮仓库。程乐舟去八旗兵营一看,还真有满满的粮食,可军官说,那是军需,动了是要杀头的!程县令不敢动了,眼看着没粮吃的百姓要闹事,赶紧来问问老师有没有好办法。
陈墨不愧是大学士,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一个“呈”字。程县令问:“这怎么讲?”陈墨说:“这种大事,一个县令怎么决定都是错的,不妨把这个问题写清楚,呈报给上级,这样责任也就推给了上级,依照上级的指示执行,你就没有责任了。”
“那要是知府让开仓放粮,而八旗兵不同意怎么辦?”
“放心,以为师对官场的了解,十有八九知府也是把你的折子再呈给巡抚定夺罢了,这个问题,官员们最后肯定是要送进紫禁城的。”
回去之后,程县令当着全县百姓的面写了个请命书,并八百里加急送给了知府,果然,知府也八百里加急送给了巡抚……最后层层呈递,给了皇上,皇上批道:军民一家,八旗的粮食给百姓用用又何妨?并对各级官员体恤百姓的态度进行了表彰。尽管因为耽误时间饿死了几十个百姓,但百姓还是很感激程县令,给他送来了“万民伞”。没过几天,吏部的嘉奖令也到了,说程县令体恤百姓,是为官的表率……这事儿办得真是漂亮!
程乐舟大呼:老师终究是老师,厉害,厉害!
一转眼十年过去了,因为有陈墨的指点,他的三个学生官运亨通。邱良元当上了大理寺少卿,正四品;韦长航则是刑部主事,从三品;最厉害的是程乐舟,刚过四十,就当上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正三品!
这时候京城发生了天理教叛乱,因为家里的管家涉案,陈墨也被抓了,以谋反罪被判了个秋后处斩,可陈墨压根儿就不知情!不过他一点也不担心,只在大理寺监狱写了份申冤书。他的学生们都身居要职,他相信自己一定会没事的。
得知老师有事,学生们都行动了起来,他们先是找到了同门大师兄邱良元,邱良元一见老师被关在大理寺,表现得很着急,承诺马上上书解救老师,可等同门师兄弟一走,他便把申冤书烧了。
邱夫人大惊,问:“夫君这是为何?”邱良元道:“老师冤情尽人皆知,我就先‘瞒’个把月再说,说不定这期间圣上发现错了呢?说不定别的师兄弟把老师救出来了呢?不就不用我出头了吗?我现在刚当上大理寺少卿,就为老师申冤,会让政敌说闲话的。”
可等了两个月,也没有好消息,邱良元架不住师兄弟们一天三催,只好写了个函,向刑部说明情况。
刑部的韦长航收到函件,一看是老师的冤情,赶紧准备上奏,但又一想,把没写好的奏折留了下来。他心里想,这么大的案件,我如果不调查研究就上奏,岂不是让圣上说我不负责任?我不妨先“拖”一阵。于是他立刻组织一帮人开始调查,“出工不出力”地拖了俩月,才煞有介事地给都察院写了折子。
到了都察院,就是程乐舟的地盘了。可现在的程乐舟已经不是读书时的毛头小子了,他想,两个师兄都不碰这个钉子,我还是把这个问题“呈”上去最好。于是他把冤案卷宗“呈”给了都察院右都御史,右都御史花了几天看完后又递给了左都御史,左都御史呈给了军机处,军机处几个大臣讨论了几天,一致认为案情重大,应该让圣上决断!
可圣上在哪呢?昨天刚去承德狩猎了,军机处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到木兰围场,圣上一看,秋后处斩的日子就是明天,皱了皱眉头说:“这个陈墨,有冤情怎么不早说?只剩一天了,还申个什么冤!哪有时间去查实情况呢?就按之前判的,斩了吧!”
(发稿编辑:曹晴雯)如您使用平板,请横屏查看更多精彩内容,本站为无忧岛资讯个人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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