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汉把希望寄托在老二萧德来身上,送他进了几年洋学堂。这萧德来也争气,生意学得样样精通。半年前,萧老汉又替萧德来张罗了一房媳妇。
不料萧老汉在一次进货途中偶染风寒,回家后一病不起,弥留之际他把两兄弟叫进房中。萧老汉紧紧握住萧德来的手,颤抖地说:“老二,这份家业我就交给你了,还有……”眼睛一转,看着呆在一旁的傻儿子萧德用,满脸慈爱惋惜之色:“还有你大哥,你一定要照顾好他。”萧德来点点头,含着泪水说:“爹,你放心,他永远是我大哥。”萧老汉喘了口气:“你先出去,我有几句话要对你大哥说。”萧德来一抹眼泪,低头走了出去。
不久,萧德来听到房里传来萧德用大喊大叫的声音,他冲进去一瞧,萧老汉已经死了,但圆瞪着眼珠,满脸惊愕,而萧德用撕破了上衣,拿着布条手舞足蹈。萧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此情形,大哥的疯病又犯了。
安葬好萧老汉,萧德来掌管了家业,对大哥倒也照顾得颇为仔细。无奈这几年军阀混战,生意渐渐萧条,萧德来只得辞掉伙计,亲自打理店铺。萧德来的媳妇柳眉不乐意了,怂恿着萧德来把大哥赶出去,说什么日子艰难,家里不能白养着一个废物。但萧德来顾念兄弟之情,总不肯答应。
这天,萧德来从外面谈了一笔生意回来,刚跨进家门,迎面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萧德来定睛一看,竟然是萧德用。萧德用拉住他的衣袖,指着自己的嘴巴说:“饿,我要吃饼。”萧德来和颜悦色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要吃饼就去我房里拿。”萧德用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你房里有怪声,我怕。”
萧德来一愣,八成又是大哥在说胡话。这时,只见一个穿着长褂的人从萧德来房里走出来,这个人萧德来认识,是兰溪镇白镇长的儿子白五。说起来萧白两家也算世交,柳眉以前就是白府的丫头。
白五拱拱手叫了一声“萧世兄”,两人寒暄了几句,白五便告辞离去。萧德来走进房里,柳眉正坐在梳妆台前,萧德用匆匆拿了桌上的几个饼,一溜烟跑了。柳眉站起身,冲着萧德用的背影狠狠啐了几口。萧德来一皱眉头,问:“白五来家里干什么?”柳眉一撇嘴:“还能干什么,不过叙叙旧。”
叙旧?那为何大白天关上门?萧德来心里正有些疑惑,柳眉却眼圈儿一红,低声啜泣。萧德来不解地说:“好好的哭什么?”不问还好,柳眉一听哭得更凶了:“都怪你,家里出了一头白眼狼。”萧德来自然明白指的是大哥,劝慰道:“你不是不知道,大哥又疯又傻,你忍让着点不就行了。”
“我忍让够了!他只要瞅着你不在跟前,装疯卖傻地调戏我。昨天晚上,我在房里洗澡,他趴在窗户上戳了一个洞,睁着两个黑乎乎的贼眼珠盯着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下去!我索性跟你挑明了,这家里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你自己看着办!”说完,柳眉气呼呼地夺门而去。
第二天一早,萧德来提了一杆猎枪找到萧德用,说:“大哥,你不是一直想捉个兔子玩吗?我今天陪你上趟山怎样?”萧德用乐得咧开了嘴,一个劲地点头。
一路上萧德来忐忑不安,昨夜他左思右想,觉得柳眉的话也有道理。柳眉漂亮,为了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哥,他就必须牺牲自己一生的幸福?于是他想到了一条毒计,骗大哥上山,到了那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然后……
萧德用倒显得轻松快乐,他从没出过这么远的门,瞧着什么都是稀奇事,碰到鸟儿,他就唱几句,遇着花儿,他就摘几朵。
过了晌午,两人才到了山顶。突然,萧德用指着一块巨石后说:“兔子,兔子……”三步两步地跑了过去。萧德来转头一看,萧德用半跪着身体,悄悄往前爬行。萧德来心中一动,摘下猎枪瞄准了萧德用的后背。
一阵山风吹来,萧德来不自禁打了个寒颤,他想起萧老汉的临终之言,握枪的手不住抖动。正犹豫不决之际,耳中听到萧德用的呼喊声:“二弟,快来,兔子……”萧德来只得带枪奔过去,只见萧德用手里抓着只野兔,俯下身抚摸着野兔的毛。
再不能存妇人之仁!萧德来心一横,举着枪准备朝萧德用的脑袋砸下去,哪知脚下猛地一滑,踉跄着往后一倒。
萧德来没料到巨石后面是一座山崖,他伸手胡乱一抓,总算攀住了山崖边的一棵树,身体悬在了半空。萧德来欲哭无泪,天理难容,报应不爽,他害人却到头来毁了自己。这时,山崖边伸出一个头,是萧德用,睁着眼睛好奇地问:“下面很好玩吗?”
萧德来抬头看着仍懵懵懂懂的大哥,羞愧之心油然而生,哽咽着说:“大哥,我对不起你,你快走吧,小心滑下来。”萧德用神情一变,自言自语地说:“既然不好玩,我去拉你上来。”说着一缩头离开了。萧德来摇头苦笑:大哥是个疯子,在这个鬼影子都没有的地方,他能想到什么办法?
片刻之后,一根山藤从崖边垂了下来,萧德来万分惊喜,来不及细想,攀住山藤爬了上去。山崖上萧德用将山藤的一端牢牢系在树上,萧德来暗自奇怪,大哥怎么懂得用这种办法救人?
萧德来刚站起身,“哎哟”一声跌倒在地,他撩起裤腿,脚踝已肿得像核桃般大,根本无法行走。萧德来哀叹一声,才脱了险又要困死在山中。萧德用走过来歪着头问:“天要黑了,怎么还不走?”萧德来苦着脸说:“我的脚扭了,怕是走不了。你顺着这条山路往下,就能回家。”
“我一个人走,害怕!”萧德用一拍大腿,“有了,我背着你走。你忘了,小时候你跟我玩,就喜欢趴在我背上,晃呀晃的。”
萧德来望着大哥那瘦弱的身躯,心里一阵难受。萧德用叉开双腿,催促道:“快点呀,我回家还要吃你做的饼呢。”萧德来搂住萧德用的肩膀,听着大哥行走时大口的喘气声,一滴泪从他脸颊滑过。
回到家,柳眉追问萧德来,怎么还没把萧德用弄走。萧德来敷衍着解释,再给他一段时间。
这天,柳眉一脸笑容主动地对萧德来说:“你不是一直抱怨生意萧条吗?我有个远房舅舅,急需一批山货,你何不找他谈谈?”萧德来欣喜地说:“你舅舅住在哪里?”柳眉说:“不太远,就两三天路程。”萧德来正为囤积的山货发愁,一听此言立即喜上眉梢。
临行前萧德来把萧德用也带在身边,柳眉见状不满地说:“你带着这个疯子干什么?”萧德来摊开手说:“我俩都走了,谁给大哥弄饭吃?”柳眉冷笑了几声。
萧德来牵着头小毛驴,柳眉坐在上面,三人出了镇子一路向西。傍晚时分,柳眉突然指着前面一片树林说:“我知道里面有家小客店,我们休息一晚再赶路吧。”萧德来点了点头,果然走不多远,就见到了几间茅屋。
柳眉径直走过去,萧德来去拉小毛驴,哪知从茅屋里蹿出三个人,为首的是白五,另两个大汉手里执着明晃晃的钢刀围了上来。萧德来瞧出苗头有点不对,急忙朝身后的萧德用喊道:“大哥,快跑!”萧德用愣了愣,撒开腿就跑。两个大汉正准备去追,白五制止道:“一个疯子,管他做什么,正主儿要紧。”
萧德来气愤地说:“白五,你这是什么意思?”白五冷笑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为的是那张虎皮。”
“虎皮?”萧德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白五接着说:“我爹和萧老汉以前干的都是强盗的买卖,多年前两人曾劫杀了一个客商,谋得了一张价值连城的虎皮。不久两人散了伙,那张虎皮被萧老汉私挟了去。后来萧老汉金盆洗手,开了一家货栈;我爹混迹军旅,以后也当上了镇长。我爹对那张虎皮一直耿耿于怀,可惜萧老汉嘴紧得很,探听不到丝毫虎皮的下落。我想你是萧老汉的儿子,他临死之前一定会把虎皮的下落告诉你。”
萧德来顿时明白了,一切都是白五设的圈套,柳眉嫁给他,只不过为了那张虎皮。可爹为什么从来没有提过虎皮的事呢?爹临终时单独留下大哥,难道……
柳眉凑近白五,狠毒地说:“别看他现在嘴巴硬,可他骨头松得很。我们只要把他绑在树上,冻上一夜,我想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说了。”白五点了点头,几人将萧德来绑在树上,然后走回了茅屋。
外面天寒地冻,萧德来冷得直哆嗦,这时耳中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个人蹑手蹑脚地朝他走来。萧德来刚欲呼喊,那个人伸出手指“嘘”了一声,竟然是萧德用。
萧德用麻利地解开了绳索,萧德来惊奇地说:“你……”萧德用淡淡一笑:“你很奇怪我现在不像个疯子,是吗?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是在装疯卖傻。”萧德来不解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萧德用紧紧盯住萧德来的眼睛,充满感情地说:“因为我是你的兄弟!”接着萧德用讲起了一个故事。
萧德用从小体弱多病,而萧老汉偏偏因意外丧失了生育能力,为了能够承祀香火,萧老汉找人贩子买了一个婴孩,取名萧德来。过了几年,萧德用的病大有起色。一天晚上萧德用起床小解,经过爹娘的房间,无意中听到了萧老汉准备弄死萧德来,免得以后夺了亲生儿子的家产。萧德用一听大为震惊,他亲眼看着弟弟长大,怎忍心弟弟死于非命。左思右想之下,唯一的办法是自己装疯,这样萧老汉为了有人承继家业,不至于杀害弟弟。没料到这一装疯就是二十年。
听完大哥的话,想着大哥这么多年所受的痛苦和屈辱,完全为的是他,萧德来不禁激动得泪如雨下。萧德用拍了拍萧德来的肩膀,继续说:“爹临终时,他对我说有一张家传的虎皮,被他埋在了一处地方,他把藏虎皮的地图缝在了我的衣杉里。我也将我装疯的秘密告诉了他,所以爹才会死不瞑目。后来我知道了柳眉和白五的奸情,本想点醒你,你却鬼迷心窍,把我骗上了山。你用枪托砸我时,我使了点手段,让你滑下了山崖。总算你天良未泯,还顾念点手足之情,我才把你拉了上来。”
萧德来羞愧地抬不起头,呐呐地说:“大哥,我做错了这么多事,你还当我是你的兄弟吗?”萧德用坚定地说:“以前是,现在是,永远都是!”萧德来握紧了大哥的手,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萧德用转头望着茅屋,说:“一把火烧了它。我听说镇上来了一支红军队伍,他们专门惩治像白五这样的恶霸。我们把虎皮取出卖了,投红军去!”
一片熊熊火光中,一对兄弟正肩并肩地往山下走……
(责编/朱 近 插图/陈伟中)访问无忧岛网站,请使用谷歌和苹果浏览器!部分浏览器访问本站可能会造成内容页面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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