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来了新住户

原创 网络  2017-12-17 23:13:08  阅读 973 次 评论 0 条
  1.小镇敬老院

  镇上的敬老院并不大,几间平房围成比一个普通农户家大不了多少的院子,住的老人就十来个,年龄从九十多到七十多都有,多是本镇人。过去,敬老院住的都是五保户,现在不同了,年轻人多数出去打工,照顾不了老人,也就宁愿花点钱送到这里来,不敢奢想可以在这里过上幸福生活,但至少能吃上口热饭。

  没有人愿意离开家到这种地方来,但不来又能怎样,老胳膊老腿了,磕下摔下,伤了死了都没人知道。很多初来乍到的老人都不适应,整天阴郁着脸色,不过在先来的人的关心劝导下,也就渐渐地跟这个环境融合在了一起。所以,敬老院虽然有种种不是,但老人们还是在这生活得挺开心,吃喝拉撒,吹拉弹唱,夕阳无限好。

  这天早上,“老班”像往常一样,第一个起了床。他是个参加过抗日战争的老兵,闲着没事时经常吹嘘过去打仗的事,正好,敬老院的人数也差不多是一个班,于是大家都叫他老班。老班习惯了早起,过去每天都要晨跑,现在九十多岁了跑不动了,就围着小院子转上几圈。

  老班看到院子外停了辆黑得出奇的小车,屁股后面是四个环的,那叫奥迪。从车上下来两个人,他正要过去问他们找谁,却看到很少这么早过来的院长居然早就在了。院长颠颠地跑出去跟他们握了手,然后那两人又互相握了手,其中一个就上车走了。

  老班迎上去,看到留下来的是个跟他岁数差不多的人,不过看起来挺富贵的,穿戴比他好多了,他问院长:“老何,来新人了?”院长“嗯”了声,说:“互相认识一下吧。这位是夏商,这位是周大保。”老班伸出手,热情地说:“老夏是吧,叫我老班就行了。”不过老夏看起来比较冷淡,他轻轻地碰了碰老班的手,转头对院长说:“我有点累了,我该住在哪?”

  老班并没有生气,每一个新人来时都这样,不过他有把握让对方在几天之内就消除这种隔阂。要知道敬老院本来就是吃喝等死的地方,与其愁眉苦脸地死,还不如乐乐呵呵地走。人活到了这岁数,要连这点也想不明白,那就是白活了。

  夏商一觉睡到午饭时才起来。饭厅里,十几个老人都在注视他,从老班的口中,大家都知道新来的穿戴不像普通人,而且还是奥迪送来的。但让他们困惑的是,能有奥迪送来,能让院长破例早到的人,那应该也是个人物吧,怎么会到这小地方的敬老院来呢?按理说,普通人在这么多目光的注视下,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但夏商却泰然自若,甚至还冲他们微微扬了扬手,不过,他没有坐下和他们一起吃,而是端着饭菜回房间了。

  他一走,众人就议论开了。马干部过去在镇政府干过,他说:“毫无疑问,这老夏绝对是个干部,到什么级别不知道,反正肯定比镇长大。瞧那派头,整个一领导下来巡视了。”老班一拍大腿,说:“对对,我先前就觉得他哪里不对劲,你这一说,我明白了,领导就这个派儿!”种了一辈子地的老王怯怯地说:“呀,是当官的啊,那咱们怎么对他?”退休女教师方娟接口说:“怕什么,再大的官到了这,也就跟咱们一样,吃饭等死。”

  虽然大家都明白这道理,但被说破了,还是觉得很忧愁。马干部幽幽地说:“唉,这辈子咋就过得那么快?”一时间,大家的情绪都被感染了,纷纷低下头来。老班有些怪罪地看向方娟,但方娟毫不回避地迎向他的目光,老班很快败下阵来。

  方娟跟他们不同,她不是本地人。上世纪五十年代,镇小学开办,请不到合适的老师,就在校长急得都想去绑架一个老师时,方娟从外地过来,主动提出要当老师。校长看了她的学历,激动得恨不得把校长让给她当,好拴住她的心。

  到了六十年代,方娟突然被人打倒了,据说她是日本人留在中国的特务,企图勾结台湾反攻大陆。上了年纪的人都知道,那时摊上了这个罪名基本就是个死了。不过小镇是个有人情味的地方,方娟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改变了镇上孩子不识字的历史,否则,那些想打倒她的人只怕连“敌特”两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就冲这,方娟硬是被保护得妥妥的。

  方娟后来一直都在小学当老师,一直到十年前她再也教不动为止,这才把自己主动送进了敬老院。她用一辈子时间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在小镇上,你可以公开骂镇长,但要敢骂方娟,立即就会被人围殴。

  2.开场白

  夏商来三天了,除了必要,基本不开口,就算别人问他,回答也就几个字。他整天就是睡了吃,吃了睡,看起来满是心事一般。

  这让大家非常奇怪,于是让老班去问院长,这夏商过来是来养老的还是来扮忧郁的。老班就过去问院长。没想到院长也皱眉说:“是上面的领导安排过来的,据说是本人执意要过来的。我也很好奇呢,好像挺大一尊菩萨,干吗到咱这小庙来?”老班说:“也不知道他以前是干啥的,没见过这么难接近的人。”

  院长想了想,说:“这样可不行。他这么大年纪了,老闷着说不定就得痴呆症了,你们得多开导开导他。你不是打过仗吗,没事跟他吹吹,老一代的人对当兵的还是很有好感的。对了,还要发动大家,多找他聊聊天。我呢,也给领导打电话,多挖点内容,也好对症下药。”老班点头说:“在理,不管他以前是干啥的,到了咱这,那就是一家人了。”

  老班出了门,看到夏商正埋头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像在想心事一样。老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来地上是浩浩荡荡的一排蚂蚁。天气闷热,今明必有雨,这是蚂蚁搬家了。看来,夏商其实很无聊。老班凑上去问:“老夏,听说你是自己执意要来这的?为啥呀?”夏商点点头,但并没说原因。老班又问:“这么说你以前一定也来过这,是不是觉得这太好了,才来养老的?”夏商又是点点头,还是没说话。

  那边,老马拿着一个棋盘出来,喊道:“老班,过来下棋。”老班看了一眼地上的蚂蚁,回道:“你那臭棋篓子,赢你都没意思。来来来,我表演个把戏给你们看看。”一听有把戏看,大家都拥上来凑热闹了,就连方娟,也靠了过来。

  老班捡了根棍子,顺着蚂蚁行军的方向用力划了一道,顿时,那些潮水般涌动的蚂蚁立即顺着他划出的位置自动排成了两列队伍。这就是老班说的把戏?大家都失望地起哄了。方娟笑说:“蚂蚁是靠着前面的蚂蚁留下的气味辨别方向,你棍子一划,中间的蚂蚁闻不到气味停下来了,而两边的蚂蚁不受影响,所以就形成了两列。这不叫把戏吧?”

  老班哈哈一笑,说:“这只是个开场白。”说着,他哗一声,把衣服掀开,只见皮包骨的身体上,靠胸口的地方有一个伤疤。他还没开口,老马又起哄说:“我说,你那个疤我们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就能不能换个别的疤吹吹,哪怕是屁股上的。”

  大家又笑。老班不生气,说:“可是,你们知道我这疤是怎么来的吗?”大家一愣,还真是,虽然老班经常吹这个疤是打鬼子留下的,但还真没说过具体的情况。老马问:“那是咋来的呢?”

  “说起这事,那可就精彩了,本来我后半辈子就指着回味这个故事过了,不过今天一咬牙,一跺脚,不过了!”趁着大伙被逗得抱着肚子笑时,老班看了看夏商,发现此时他已经抬头注视着自己了,顿时信心百倍。

  3.老班的回忆

  1943年春,老班还是小班,是县里的儿童团员。小班因为机灵,经常被派去县城当交通员。当时日军在县城里的头目叫小岗,虽然年轻,但阴险狡诈,一上任,便破获了城中的几个联络站,致使游击队险些被清剿,牺牲了很多战友。游击队决定将其除掉。

  那天,小班被派到县城打听小岗的活动特点,好进去刺杀。可他在城里一待就是三天,竟没见到小岗从司令部出来过,他着急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小岗这几天不出门,竟是亲自在司令部安排伙食呢。从数量上分析,已经远远超出驻县城日军的需求了。

  什么样情况会让一个军事主官去管伙食呢?小班得出了可能有大批日军从外地赶来的结论。因为县城的国军已经撤退,所以,日军只能是来围剿游击队的。又因为城中日军并不见多,所以增援的日军很可能会顺路对游击队发起攻势。得出这个结论后,小班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赶回去报信已经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刺杀小岗。小岗一死,日军必然撤兵回防。

  但小岗不出来,他也没办法。正当小班准备不顾一切冲进司令部时,地下联络员老马找到了他。一番说道,他这才明白,原来日军伙食的激增并不是从外地调队伍来围剿游击队,而是小岗在筹备喜宴。小岗的新娘叫惠子,是他青梅竹马的女友。

  听了这个消息,小班大喜过望,说:“如果我混进喜宴,或许就能找到机会除掉小岗了。”话刚说完,他又担心地说:“可我怎么混进去呢?”老马说:“这个不难。小岗为了讨个喜头,请了本地一些乡绅去参加喜宴,我也在其中,到时,你就扮成我的家人一起去吧。”

  三天后,小岗结婚之日,小班跟着老马进了司令部。司令部里张灯结彩,大院里摆满了桌子,一批批的人在不停地上着菜,很多人陆续而来。因为小班的身份是家人,没位子坐,但看着那一道道佳肴,闻着那熏人的香味,小班顶不住了。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厨房。

  厨房里外都没人站岗,只有忙得团团转的厨师和帮工。他偷偷溜了进去,顺手就抄起个大鸡腿啃了起来。

  正啃得有味时,又一只鸡腿忽然出现在他面前,他顺手就接了过来,随即反应过来,抬头一看,见是个漂亮得就像画里走出来的姑娘,正微笑着看着他。那姑娘见他吃得满嘴油水,又抿着嘴笑着把手里的手帕递给他。小班傻傻地接过手帕,胡乱地擦了擦嘴,又还给她。

  那姑娘还是笑着,虽然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却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说:“你真像我弟弟。”她的话一出口,小班猛一个激灵,这是个日本女人!这时,那边来了个帮工,见到那女人,立即躬身叫道:“惠子小姐。”

  小班又是一跳,我操,这是小岗的老婆!他转头看了看厨房,几把宽大厚重的菜刀正插在案板上。就在他想冲进去抄刀时,惠子又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指着厨房说:“去吃吧,喜欢就去吃。”

  不知道为什么,小班突然失去了杀人的念头。

  4.风雨之夜

  “哈哈,老班,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艳遇。”马干部笑说。老班不满地说:“我说你脑子里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还有什么?什么艳遇不艳遇,那时哪想过这种事,满脑子就是杀鬼子。只不过惠子的出现,让我想起了我姐姐。惠子说我像他弟弟,我也觉得她像我姐姐。但我姐姐被日本人杀了。”

  “那后来呢?”老王问。老班没回答,闭上眼睛,像是想起了过去的事,没有心情再讲下去了。大家也就没再问了,反正有的是时间。

  吃过晚饭后,开始打雷了,暴雨如注,不过男性宿舍里的老头们仍然稳如泰山地在下棋看报,很有点视暴风雨若等闲的味道。只有夏商平躺在床上,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突然,一道强闪电过后,紧跟着一声炸雷,四周顿时一片黑暗,跳闸了。没多久,外面亮起一道手电筒的光,跟着,方娟和几个老太太来串门了。老太太们说睡不着,一来是睡意不够,二来是想着白天没完的故事,干脆就过来了。

  这时老班的精神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清清嗓子,说:“白天说到我面对惠子时,突然失去了杀人的冲动。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一直都非常痛恨日本人。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原来,不管哪国人,都有好坏之分。就像我分开的那些蚂蚁,虽然是同一个窝的,但一队向左,一队向右。”

  小班吃了两只鸡腿后,听到那边传来喇叭声,大意是指婚礼要开始了。他立即跑了过去,但在半路上,被人拦下了。拦他的人是游击队长。原来游击队听说了小岗的婚礼,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击毙小岗,无疑会极大提高老百姓的抗日信心。队长拦住小班,说:“你年纪太小,还是出去做接应吧。”

  小班平时最服队长了,但这事上他没听队长的话,他出去之后,又溜了进来。快进大院时,他愕然发现,无数日军已经将大院团团围住,各式轻重武器也已就位,跟着,他听到小岗在喇叭里说:“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按照传统,结婚这天要讨个喜庆的,而对于军人来说,最大的喜庆无疑是消灭掉敌军。各位,我的情报告诉我,共产党游击队也将今天当成了他们的大喜之日,他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除掉我,但是,他们将得到完全相反的结局……”

  小班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阴谋,他大叫着要跑进院子通知大家,一个日军冲上来当胸就给了他一刺刀。在他倒地的同时,听到了院子里传来一阵机枪的扫射声。随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他幽幽地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边上,是白天见过的惠子。此时,她正端坐在床边发着呆,手里虽然捏着手帕,但泪水已经挂在下巴上。小班明白是她救了自己,但回想起那阵机枪声,又愤怒地想要爬起来。惠子被惊动了,忙说:“别害怕,这是我的书房,小岗现在去外地了,没人会进来的。”

  小班动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他只得绝望地瞪着对方。惠子躬身说:“你一定在惦记着你的那些朋友吧?对不起,他们已经没了。”小班顿时心如刀割,“啊”一声大叫,又昏死了过去。

  再次醒来,惠子还在身边,她说:“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很伤心。我满怀期待地万里而来,以为能和爱人永远幸福地在一起了,可是,直到枪声响起时,我才知道,原来结婚这么神圣的日子在他心里也可以利用来杀人。当我听到那些枪声,就像那么多子弹一起射进了我的心。”她抽泣着,哭得很伤心。

  小班看着这个伤心的女人,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但他又想,即便知道,也绝不会去安慰她。

  几天后,小班开始可以动弹了,他执意要去寻找自己的战友。惠子没有拦他,说自己也会在他离开后就离开小岗。这些日子来,只要她一闭上眼,就会想起那些倒在血泊中的挣扎的人,只要一看到小岗,就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小班问:“那你准备去哪里?”惠子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走累了,回来找你,你还会认识我吗?”

  这个问题小班没办法回答,即便他知道惠子跟其他日本人不同,但是他不敢肯定自己能否愿意接受她,哪怕只是做个普通朋友。惠子体贴地笑了笑,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我只当素不相识,重新开始认识吧。”

  5.绝不原谅

  故事讲到这,照例又有人问:“后来呢?”

  “后来,我找到了队伍,查出了老马是叛徒,除掉他后,游击队又开始壮大,直到有一天,我们赶跑了鬼子,但是令我遗憾终生的是,小岗提前跑掉了。随后,又开始内战,等得胜之后,我也就卸甲归田了。”

  有个老太太问:“那惠子呢?你们以后有没有再见过?”

  老班看了看方娟一眼,摇头说:“没有,我再也没见过她了。”

  马干部一拍大腿,说:“惠子是个善良的女人,肯定会有善报的。不过说到日本人,妈的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当年在中国烧杀抢掠,现在还要抢咱的钓鱼岛!”

  这番话引起老头老太们的强烈回应,一个个数落起日本人的不是。这时,夏商突然说:“其实都是各为其主而已,那些活着的日军回去后,不也有很多人写了回忆录表示忏悔了吗?”

  老王的父亲就是被日本人杀死的,这么老实的人也忍不住地骂道:“忏悔个屁!我儿子跟我说了,那些回忆录都是回忆怎么杀我们中国人的……”他激动得说不下去了,张大了嘴巴直抽气,老班赶紧从他兜里掏出速效救心丸塞到他嘴里。

  夏商辩解说:“但是,日本已经捐助过中国很多钱物,这也算是忏悔的一种吧。”一直沉默的方娟说话了:“可是日本从中国得到的东西更多。老夏,在坐的都是中国人,或亲身经历,或耳闻目睹过日军的残暴,现在,如果有个当年的鬼子站在我面前,我会告诉他,别以为老了我们就能原谅你,绝不!”

  夏商看着她,喃喃地说:“中国人……”“对,中国人。”老班接口说,“我也会告诉他,有些罪可以宽恕,有些却永远不能。”

  第二天,老班照例又是早早起来,看到夏商的床位是空的。他出了门,正好看到院外一辆奥迪绝尘而去。

  院长又是提前来了,他把老班叫到办公室,一脸神秘地说:“你也看到了,夏商已经走了。你猜,他是什么人?”老班平静地说:“我早知道了,他半夜里老说梦话。”院长一脸钦佩地说:“老班,不愧是当过兵的呀!可是你知道他是来干吗的吗?”老班脱口而出,说:“找人的。”院长更是钦佩,说:“我好容易打听到的,没想到你都猜到了。不过领导没说他是来找什么人的,你知道不?”老班摇头,不屑地说:“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这个人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说明跟咱不是一条道,不值得关心他。”

  老班出了办公室。方娟正在院子里漱口,一抬头,正好与他目光对上,两人相视一笑。

  敬老院平静祥和的一天又开始了……

  (责编/方红艳 插图/陆小弟)本站唯一域名 wydclub.com。认准无忧岛网!认准wydclub.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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