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是新城县里最有名的饭庄。掌柜的名叫陈德海,虽是貌不出众,才不惊人,却把个饭庄经营得红红火火。他也是新城县里有名的富户。
这天晚上,饭庄已经打烊,陈德海也洗漱完毕正准备就寝,忽听下人来报,说是县丞刘寅急着来找他了,正在门房等着。陈德海可不敢得罪这父母官,赶紧让下人领刘寅到中堂,他马上穿衣起床。
片刻之后,陈德海来到中堂,忙着和刘寅见了,问他有什么事,以至深夜到此。刘寅这才说,今日下午,县太爷蔡爽的一位同窗来看望他,两人相谈甚欢,适才觉得饿了,就让他来找个厨子,去给他们做点儿宵夜。刘寅见各家饭庄均已关门,只好来他这里求助。
陈德海忙道:“我家饭庄里有个厨子,叫于三娃,手艺不错,就住在附近,我去喊他来。大人请先回衙,稍后就到。”
刘寅行礼谢过,就先回去了。陈德海本想叫下人去叫于三娃,只怕天已太晚,那于三娃的倔脾气上来,不肯来,那他就坐蜡了。他就出了门,亲自去叫,于三娃总不好驳他的面子。
于三娃家就住在后街的胡同里,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到了。陈德海刚一敲门,就听到于三娃在门里问道:“谁呀?”陈德海忙道:“三娃啊,是我。”于三娃听出他的声音,踢里踏拉地过来开了门,惊愕地问道:“掌柜的,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啊?”陈德海就把要给县太爷做宵夜的事讲了。于三娃说:“等我喝完这杯酒,这就跟你走。”
于三娃回到房里接着喝酒,陈德海就跟着他进了院门。一进院门,就先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焦里带香,香里带鲜,说不出的好闻。他也算是吃过了各种菜肴,闻过了各种香气,却从没闻过这么馋人的香气。这是什么菜啊?他不觉暗暗咽了口口水,想象着这香气该是什么菜品发出来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来到堂屋里,却见桌上放着两盘菜,一盘焦黄,一盘却凌乱。于三娃正捏着那焦黄的喝酒,他老婆却夹着另一盘里的吃饭。见到他进门,于三娃老婆就放下了饭碗,站起身来行了礼,微微有些惊愕地问道:“大掌柜的,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于三娃灌下最后一口酒,一边起身到里屋去换衣裳,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掌柜的叫我去给县太爷做宵夜。做完了我就回来。你不要睡太实了,等着给我开门。”
陈德海却盯着那盘焦黄的菜品,问道:“弟妹,这是什么菜呀?”
于三娃媳妇忙着拿了双筷子,递给他:“大掌柜,你尝尝吧。”
陈德海接过筷子,夹起一片,放到嘴里,只轻轻一咬,就觉酥脆异常,更是满嘴鲜香。他正品着这是什么菜,于三娃已换好衣裳出来了,他只好放下筷子,跟着于三娃出来,问道:“三娃,那是什么菜啊?味道很奇特。”
于三娃笑笑说:“那是我们下人吃的菜,大掌柜的不该吃,也不该问。”
陈德海笑道:“人不分高下,菜也不分优劣。如此好的味道,当在饭庄中推广啊。”
于三娃道:“那我就更不能告诉你了!”
陈德海暗暗地想,你不告诉我,我还不会查访吗?你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干活儿,还能逃出我的手心儿去?
2.计赚佳肴
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陈德海那晚一尝到那种奇怪菜品的滋味,马上就着了魔,再也忘不掉了。再一吃饭,就想到那菜品的香脆滋味,满口余香,馋得直吞口水,吃别的菜,只觉得味同嚼蜡,滋味全无。他就留心观察,想看看这于三娃啥时候再做那道菜,他好偷着学到。但是,于三娃在后厨,却从未做过这道菜。这个鬼精,他只回家才做,独自享受,绝不外传呢。
陈德海眼珠儿一转,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天晚上,陈德海看顾客不多了,就偷偷放走了别的厨师,只留下了于三娃。于三娃只顾给客人们做菜,没注意到这点变化。待到客人们散尽了,他这才解下围裙,净了手,拿起一个油纸包,夹到胳肢窝下面,迈步就往外走。
陈德海闪出身来拦住他,盯着他胳肢窝下夹着的油纸包,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三娃,拿的啥呀?”
于三娃说:“没用的废物。”
陈德海不阴不阳地说:“没用的废物,你还拿走干啥?打开我看看。”
于三娃就打开了油纸包。陈德海凑过去看,这才看清了,不过是些鱼尾和鱼肠之类,确实是没用的废物。
他不禁有些失望,又有些奇怪,问道:“你拿这些没用的废物,干嘛呀?”
于三娃支支吾吾地说:“喂、喂猫。”
陈德海说:“我好像听说,你不喜欢猫啊。”
于三娃就僵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电光火石间,陈德海忽然想到了于三娃做的那道菜。那盘金黄的美味,吃起来焦酥鲜香,还带着些鱼香味儿,不会就是这鱼尾做的吧?另一盘稍显黑色的菜,是不是就是这鱼肠啊?陈德海即刻板着脸,低声喝道:“于三娃,你可知错吗?”
于三娃一愣:“我哪里错了?”
陈德海冷冷一笑,说道:“你偷剪了鱼尾,这还不是错了?给客人上的鱼,就该全须全尾,你却为了一己之目的,把鱼尾给剪下来了,不给客人上,客人吃到的就不能算是全鱼了。你还把这鱼尾拿回家去,这算不算偷?虽说只是偷鱼尾,但这话若是传出去,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敢用你。”
听了他的话,于三娃不觉一惊。他虽然只是偷拿了鱼尾,但若真被陈掌柜辞了,这事儿在同行间流传,那就不知道会被传成什么样子,真要传成了他偷拿食材,那可就百口莫辩,也不会再有掌柜的敢用他了,那可是厨师的大忌。他要不当厨师了,一家的生计又怎么办?他即刻软了,忙着说道:“掌柜的,我真是错了,不该拿鱼尾。以后我也再不会拿了。您就高抬贵手,让我接着做吧。”
陈德海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这才说道:“你要想留下来,那也不难,就一条,说出你那道菜是怎么做的。不然的话,我还真就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于三娃就重重地叹了口气,想了想,对陈德海说,那就到他家去一趟吧,他这就做给掌柜的看。陈德海即刻高兴起来,让伙计关了店门,他就跟着于三娃回了家。
于三娃一进家门,他媳妇就迎上来说:“三娃,你可回来了,我早饿了。”三娃说有事耽搁了一会儿,马上就给她做饭吃。陈掌柜的也跟着一道吃。三娃媳妇忙着收拾碗筷,摆放桌椅。于三娃进到厨房里,打开油纸包,先把鱼尾挑出来,洗净了,蘸上一层红薯粉。又把鱼肠洗净了,用辣椒爆炒。他一边忙碌,一边跟陈德海说,他家日子清苦,才想出了利用下脚料做菜的招数。是人都有面子,他才不想告诉陈掌柜的,想不到陈掌柜却如此上心。他其实也存了一份私心,就是怕这做法流传出去,鱼尾成了能够摆到桌面上的菜,他就再也拿不到了。故而,他才坚决不说。
说话的工夫,于三娃已经烧热了锅,也没油可倒,就把鱼尾放到锅上干煸。不过片刻工夫,鱼尾已变得焦黄,香气四溢。陈德海捏起一片放到嘴里,正是那道奇菜。入口之感如此美妙,一下子就把他震撼住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压根猜不出这是什么材质做的美味。
陈德海瞬间做出了一个决定,让三娃每天给他做这道菜下酒,他每月多给三娃一两银子。三娃一听,自然高兴。一两银子不是小数,自然可以买些酒肉菜蔬,改善家里的生活条件,天天鱼尾鱼肠的吃,他和媳妇早就厌烦了。
陈德海给这道菜起了一个非常奇怪的名字:自品。
3.宝中之宝
陈德海是个商人,哪有见钱不赚的道理。他不让这道菜上桌,其实有他的想法。一个是这道菜的品质是否能够保证恒定,二是原材料是否能够保证供应。现在,这头一条倒是有了保证,但第二条却太没谱儿了。
于三娃用鱼尾做菜,那鱼尾才有多大?况且一条鱼只有一个鱼尾,即使他们望江楼这么大的饭庄,境况好的时候,一天出桌也就十几条鱼,留下鱼尾,将将够做一盘菜。他总不能为了吃这盘菜杀掉几十条鱼吧。那鱼没了尾,就只有死掉了。
但或多或少,他总是有的吃。正跟他起的这个名字一样,这“自品”只适合他自己吃。好在这鱼尾既不油腻,又不腥气,倒是百吃不腻。再倒上一杯老酒,细斟慢酌,倒真是一种享受。
这一晃就是几个月。
这天中午,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饭庄关了门,陈德海安排好各人的营生,就回家打了个午晌。他正迷迷糊糊地睡着,忽然听到下人来报,说是东街的隋先生来了。那隋先生本名隋远斋,乃是一杏林高手,祖传世家,很有些声名,自家开着医馆,又开着药铺。陈德海家人有病,都是请他诊治,两个人关系也算不错。陈德海听说他来了,忙着起身,到门前去迎接。两个人见过了礼,陈德海就笑道:“隋兄,今天怎么有工夫到我这里来了?”说着话,就引着他到中堂上来。
隋远斋忙道:“你可有些日子没到我那儿去了。上次给你开的药,也只管一个月。这已多日未曾服药了吧?你们呀,都是这样。病了,就急慌慌地去找我,那时给开了药,也还遵着医嘱,按时服用。待得病好一点儿,就再也不吃了。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固本培基,那药是万万不能断的。”
陈德海一拍脑门儿,暗叫惭愧。
一年多以前,陈德海觉得浑身无力,小腿时常酸麻,还有几次走路时踩空了,摔了跤,怕是得了重症,就去找隋远斋给他诊治。隋远斋给他细细看过,断定他是骨质疏软,就给他开了些方子,让他固本培基,他也一连吃了几个月。后来赶上饭庄忙,他也没了那种不适的感觉,倒忘了去看病抓药。
两个人来到中堂,隋远斋又捏住了陈德海的手腕,号上了脉。却觉得陈德海脉象极好,不觉一怔。他开的药他知道,虽是有些效力,但不会如此之强,不觉惊道:“兄弟,你病疴全无,身体强健,可喜可贺啊。”
陈德海也觉得近些日子没了病怏怏的感觉,身上有劲了,小腿也没再疼过,难怪把看病抓药的事给忽略了。他忙道:“还亏得隋兄你给我开得好方子,令我病疴全去,真是妙手回春啊。隋兄什么时候方便,我请你吃饭致谢,再送你一面锦旗,以表谢忱。”
隋远斋笑道:“你我兄弟之间,还这么客气做甚?但兄弟确有一事相求,还望如实告知。”陈德海微微一惊,忙着问道:“什么事啊?但凡我知道的,一定告诉隋兄。”隋远斋点了点头,这才问道:“陈兄弟又请哪位高人给你看了病?可否把药方给我一看?”陈德海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他这些日子光是忙了做生意,没顾得看这病。再说,新城县里隋远斋已是数一数二的杏坛高手,要看病也是去找他,哪还找得到更高的高手?他真是给忘了。
隋远斋看他不像说假,一时沉默不语。
陈德海忙着问道:“隋兄何出此言?”
隋远斋这才说,他虽是给陈德海开出了最好的方子,但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固本强基,少说也要一年半载才见功效。但刚才他给陈德海号脉,却发现陈德海病象全无,身体强健,这才怀疑到他吃了高人给开的药方。如若不然,则没办法解释了。陈德海一时也是惊诧不已。隋远斋想了想,忽然问道:“陈兄弟,你最近可经常吃什么东西吗?”
陈德海说:“我每天都吃‘自品’。”
隋远斋愕然地问他,何为“自品”。陈德海就跟他一五一十地讲了。隋远斋听了,皱着眉头想了想,豁然开朗。那鱼尾定是富含固本强基之物,又兼着用酒送服,更易吸收,陈德海的病便即好了。想不到那鱼尾竟有如此功效。如若自己能开发出此药来,不仅能赚个盆满钵溢,更可杏史流芳。隋远斋马上提出想尝一尝这美味绝伦的“自品”,陈德海不好回绝,只得应了。
当天晚上,饭庄打烊以后,于三娃就做了一小盘“自品”,送到雅间。陈德海早已另做了几个小菜,也倒好了老酒,正在边吃边等。见这“自品”上来,隋远斋也不客气,先夹了一块放进嘴巴里。陈德海对于三娃说,时候不早了,你回家休息吧。于三娃就告辞走了。
隋远斋只品了一品,就惊喜地叫道:“好味道!我说兄弟,如此佳肴,你却一人独享,不肯告诉为兄一声,也太过分!”说着,他就把盘子拉到自己跟前,顾自吃起来。
陈德海忙着伸出筷子夹了一片,两人相视,不禁“哈哈”大笑……
4.鹬蚌相争
隋远斋吃到了“自品”,但觉味道奇佳,吃过了还想吃,也跟陈德海旁敲侧击地说过了,可陈德海却顾左右而言他,绝不开口邀请他再品,他也不好厚着脸皮硬留下来。眼珠儿一转,他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这天上午,隋远斋找到了于三娃,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想让他给自己做一道“自品”。陈德海早就对于三娃说过,这道菜的做法绝对不能外传。于三娃就有些犹豫。隋远斋就冷着脸,问他是不是不想续后了。于三娃娶亲好几年了,却始终不见老婆有喜,他快要急疯了,几次带着老婆去找隋远斋看病,眼下也正吃着隋远斋给开的药呢。他可不敢得罪隋远斋。他只好说,只要先生肯花钱买鱼,他就给先生做,只要不告诉陈德海就好。隋远斋忙着点头,说这事儿肯定不会让陈德海知道。两个人定好了时辰。隋远斋就忙着去买鱼了。
过了晌午的饭口,于三娃就来到隋远斋家。隋远斋早已买下了十尾大鲤鱼,正在莲花缸里养着呢。他晌午饭都没吃,就等着这道菜呢。于三娃二话不说,拎过那些鱼来,就熟练地剖膛刮鳞,剁下了鱼尾和鱼鳍,把净鱼放到一旁,又取了鱼尾和鱼鳍,用作料喂好,然后就上锅烹制。不过片刻的工夫,焦脆可口的“自品”就做好了。于三娃也不多待,上完菜就走了。
隋远斋品尝着这天下奇味,越吃越爱吃。但十个鱼尾却不禁吃,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吃完了,隋远斋仍是意犹未尽,有心让于三娃再给他做一道,但看看旁边放着的那十条净鱼,又有些不舍得。想想为了做这道菜竟要买来十条鱼,吃了鱼尾,那鱼身子尚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价格实在不菲。他虽是名医,有些收成,但也舍不得这么糟践。
隋远斋眼珠儿转了几转,还真给他想出了一个主意。他马上跑到流芳楼,找到了掌柜的宋文成,跟他说自己要用鱼尾入药,请他把做菜剩下的鱼尾都留下来。那宋文成跟他也很有交情,虽是有些为难,但还是点头应了。宋文成就给厨子们放下话,凡是再做鱼菜,都把尾巴留下来。
晚上饭口,就有客人闹起来。宋文成忙着跑过来一问,那位客人竟是嫌鱼无尾,要退菜。宋文成忙着赔上笑脸,胡乱地解释着。却不想那位真是个吃家,懂他们行内的规矩,要说鱼菜,那定是要须尾俱全,否则就不能叫整菜。宋文成只得对厨子说,给客人再做一条鱼,不要剁掉尾巴。客人很觉迷惑,说这望江楼和流芳楼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竟要把鱼尾都剁去,这还叫整菜吗?不知道你们都是跟着哪个师傅学的!
宋文成暗暗觉得蹊跷。
宋文成一直在暗暗地跟望江楼较劲,想压下望江楼,成为新城县的老大。时下有了这个机会,他自然不肯放过。待到饭口一过,虽然时辰已是不早,他还是提着几个鱼尾来到了隋远斋家。隋远斋见到鱼尾,高兴异常,忙着接过来,谢了宋文成,就有起身送客之意。但宋文成并没要走的意思,而是问道:“隋兄,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要这鱼尾,到底要做什么用?”
隋远斋道:“做药。”
宋文成又问道:“治何病?”
隋远斋道:“浑身乏力,腿沉,迈步艰难。”
宋文成一听这个,拍手笑道:“我也正有此症。只是觉得病症尚轻,又不碍吃喝,故而未曾来看。隋兄既有良药,不妨也给我治治。”说着,从袖袋中取出一两银子,放到隋远斋面前。
隋远斋其实也正有一件事担着心呢。于三娃虽能把这道“自品”做得炉火纯青,但到底不能随叫随到,他因而注意观察了于三娃做菜的每一步,但他毕竟不是厨子,虽是看了,也未必就做得出来。宋文成也是大厨,跟他说明白了,他定能做得。他就跟宋文成说了如何做这道菜,吃下后,就有治病的奇效。
宋文成想不到会是这样。他当即摆开架势,按照隋远斋所说,做起鱼尾来。那菜本身也不是什么新鲜菜,做法也不奇特,宋文成是个掌柜,手艺绝对不凡。不一刻的工夫,这道菜就做好了。端上了桌,隋远斋一尝,味道却差得太远了。他摇了摇头说:“不是这味道。看来,还得于三娃来做。”
宋文成愣住了……
5.节外生枝
宋文成是个脑子极度好使的人。自打听隋远斋说这道菜有治病奇效,他就有了个新打算:专门开发这味药菜,自可大赚一笔,又可扩大流芳楼的影响,超越望江楼。但隋远斋忽然说他做的这道菜不如于三娃做的好,那又兜头给他浇了一盆冷水。
回到家,宋文成就琢磨着怎么能把于三娃挖过来。
谁知到了后半夜,他的肚子就开始翻江倒海地折腾起来,一趟一趟地往茅房跑。到了天亮,他已经拉的浑身酸软,没了力气,连炕都起不来了。家人见状,不敢拖延,卸下门板,抬着他就去找隋远斋。
一行人来到隋远斋的医馆,隋远斋正在给患者看病。宋文成的儿子也是着急,就喊道:“隋伯,您先给我爹来看看吧,他快不成了。你昨天夜里给他吃了什么呀?”
那患者一听这话,就以为是隋远斋给人家开了药,现在人家不行了,找上门算账来了。隋远斋这医术也太差劲,不敢让他看了,起身就走。后面那几位也是这么想的,瞬间走空了。隋远斋生气地说:“你会不会说话?看看,患者都走了。你这不是毁我名声吗?”
宋文成的儿子也生气呀,嘟着火儿地说:“我说错了吗?昨天夜里,我爹来找你吃饭喝酒,完了就成这样了,我哪一点说错了?”
隋远斋生气地说:“我又没请他来,是他自己来的!”
宋文成的儿子更生气:“他是给你来送鱼尾的!要不是你跟他讨鱼尾,他怎么会到你家来?”
两个人越吵越凶,相持不下,最后就拉拉扯扯地来到县衙,请大老爷评理。
新城县知县范一农听两人说了情由,不觉一愣,质问隋远斋:“你们俩吃的一样的菜,怎么他病了,你倒没事?”隋远斋说:“说的就是啊。吃了同样的菜,喝了同样的酒,他病了,我没事,大老爷您给评评理,这与我何干?”
范一农就对宋文成的儿子说,这样看来,宋文成得病,与隋远斋无关。现下的情形,也不能让隋远斋给宋文成看病了,还是赶紧找个好大夫给看看吧,别耽误了病。宋文成的儿子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何况大老爷也这么说,就不好再说什么,抬着宋文成去看病了。
隋远斋正想走,范一农却叫住了他。范一农屏退了左右,微笑着问道:“你说的那个‘自品’,怎么个好法儿?”
隋远斋忙着把这道菜的诸多好处一一说了。范一农却是越听越馋。原来,他也是个吃货,天天净琢磨着怎么吃了。新城县的好吃食,他都已吃过多少遍了,正觉索然无味,今天忽然听说有这么一道美食,岂能放过?隋远斋说得妙不可言,他那口水也不知道吞了多少。等到隋远斋说完了,他就一拍惊堂木,喊过来捕头,让他速速把于三娃给拿来!
不过半个时辰,于三娃就被拿来了。于三娃到了堂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几个响头,直喊冤枉。范一农一拍惊堂木,狠狠地说道:“本官明察秋毫,岂能冤枉了你?宋掌柜按你说的做法做了‘自品’一菜,而后就腹泻不止,现下连命都快泻没了,你还敢说你冤枉了?”
于三娃大声喊道:“我没教过他!”
范一农冷冷一笑,说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然后就说:“宋掌柜腹泻不止,毕竟是由你而起。说不清其中缘由,这事儿就着落到你身上了。你若不服,那就板子伺候!”
于三娃吓得一哆嗦,忙着说,那得容他好好想想。他又详细地询问了隋远斋整个过程,忽然一拍脑袋,急切地问道:“隋先生,您吃鱼尾时,是不是感觉味道差了些?”隋远斋忙着点了点头说,他是感觉味道差些,故而也吃得少些。于三娃忙着说,问题就出在鱼尾上。
于三娃说,这道“自品”,乃是他不得已才想出的清苦菜。他家贫寒,没钱去买菜买肉,只能从饭庄的下脚料中想办法。也是实验了多少次,他才做成了这道焦烘鱼尾和香辣鱼肠。但这下脚料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有,只有客人点鱼了才有,放时间长又怕坏了,他就先用盐腌上。所以再到做菜的时候,就不用再放盐了。宋文成不知道这一点,那鱼尾放了一天,此时又正天热,可不就坏了吗?他吃了坏鱼尾,自然就会腹泻。
范一农听了,击掌叫好:“有这个法子,那就能储存,不怕坏了。捕头,你到各家饭庄去发通告,让他们按于三娃的法子,把所有的鱼尾都腌起来,十天之后,送到衙门来。有敢不从者,就别怪本官不客气啦!”
捕头应了一声,下去了。
范一农也让隋远斋和于三娃先回家。
于三娃跟着隋远斋刚一出县衙,就见隋远斋身子一晃,险些摔倒,他忙着扶住了隋远斋,却见隋远斋脸色极其难看,不觉问道:“隋先生,你怎么啦?”
隋远斋抖着身子说:“咱们惹下大祸啦!”
6.逃亡
听隋远斋说他们惹下了大祸,于三娃惊得瞠目结舌。可他也想不明白呀,怎么就惹下大祸了?他忙着问隋远斋。隋远斋拉着他来到街角,看看四下无人,这才问道:“你知道大老爷为什么要逼你说出保存鱼尾不坏的秘方吗?”
于三娃迷惑地摇了摇头。
隋远斋又问他:“你知道大老爷为什么让各个饭庄收存十天的鱼尾吗?”
于三娃又摇了摇头。
隋远斋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才说,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范一农是想收存了够多的鱼尾,妥善保存,然后送到京城去,做给高官们吃,借此行贿,得以高升。这个范一农不光是想着贪赃枉法,甚至想着高升之后,能捞到更大的实惠。但京城里的高官们不缺银子,他送的孝敬,未必能起到作用。而这新城花鲢鱼尾,却对治病有奇效,范一农正是借此行贿啊。
于三娃脸色骤变:“他要送菜进京,不会是让我跟着去做吧?”
隋远斋苦笑着点了点头说:“当是如此。他还会让我跟着去,以检验高官们吃过菜后的药效。如今正值盛夏,你那盐腌鱼尾,能保住一日不坏,不知能否保住十几二十几日还不坏。如若坏了,高官们吃出毛病,全要着落到你我的头上。这一去京城,也是生死未卜啊。唉,可怜我的家和铺子都在新城,我又这个岁数了,还能跑到哪里去?你说你啊,有好好的鱼不做,非琢磨出个焦烘鱼尾。这回甭叫‘自品’了,我看叫‘自毁’得啦!”
隋远斋长长地叹了口气,蹒跚着走了。须臾之间,他仿佛老了十岁。
于三娃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就着咸盐都能下饭,谁让你手贱,琢磨出了焦烘鱼尾。这回,鱼尾没焦,你倒要焦了。不过,隋远斋说的对呀。他老了,走不动了,又有家有业的,那是走不了的,你啥都没有,怕什么?于三娃咬了咬牙,打定了主意。他回到家,叫上媳妇,打了两个小小的包裹,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城门。
走出好远,不见有人来追,他这才放慢了脚步。
他媳妇问他:“咱们上哪儿?”
于三娃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媳妇又问他:“咱去做啥营生?”
于三娃狠狠地咬了咬牙说:“不管做什么营生,都不能当厨子了,也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琢磨出过一道天下奇菜!我也再不会做这道菜了。这道菜,它害人呀!”
(责编/邓亦敏 插图/陈伟中)如您使用平板,请横屏查看更多精彩内容,本站为无忧岛资讯个人官方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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