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过年,居得胜夫妻俩便忙起来了,尤其是在傍晚时分,我们经常看见他们站在门口送客人。居得胜尽管只是一个科级干部,但他的派头很大,一手叉腰,挺着将军肚,一手随意地挥着。女的毕竟会来事一点,热情地嘱咐客人:“过年来吃饭,一定要来啊!”
怎么能不热情呢?人家刚刚送来了年货。年货中又以鱼为多。黑鱼最受欢迎,养在水里多少天也不会死,其他鱼多了是累赘。他们夫妇俩只好合作,一个刮鳞,一个剖鱼,及时地把鱼一条条挂在绳子上,风干了以后就能腌了,腌了就不怕坏了,什么时候都能吃。
坛坛罐罐都派上了用场,还是不够用。居得胜的妻子就到邻居家借缸,说是要腌雪里蕻。邻居撇着嘴笑,说:“什么雪里蕻,你们家的鱼腥了一条街了,没看见满街的猫都往你家跑?”居得胜的妻子有点尴尬,说:“我们老居的朋友也滑稽,就不能送点别的!尽是鱼,弄得我这几天看见鱼就犯恶心。”邻居说:“你犯恶心我不恶心,你家吃不了我来帮你吃好了。”居得胜的妻子犹豫了一下,问:“鱼头你们家吃不吃?”邻居说:“吃,怎么不吃?你们不吃鱼头,都送我,我爱吃鱼头!”
邻里关系当然是要搞好的,后来居家就把鱼头都送给了邻居。邻居家姓王,家里孩子多,乡下老人都活着,经济条件不好,过年时别人大鱼大肉往家里搬,他们家就准备了一只猪头,几条冰冻带鱼,居得胜免费奉送的鱼头便让老王用来改善伙食了。老王人聪明,对于烹调无师自通。青鱼头、草鱼头放在一只锅里,红烧了吃,又放了点辣椒,味道很鲜美,结果孩子们抢着吃,把鱼的眼睛都吃了。
王家的家境不好,什么都不够吃,不能像其他人那样,做了有特色的菜就端一点给邻居尝尝。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人知道老王会做红烧鱼头,即使是提供了鱼头的居家,也沒吃过。
世事向来难以预料。物质匮乏的20世纪70年代像别的年代一样,终究也过去了。80年代我们香椿树街刮起了一股破墙开店风,王家也破了墙,开了一家饭馆。他们的看家菜就是红烧鱼头。去王家吃过的人都夸那鱼头味道好,说:“从来不知道青鱼头、草鱼头红烧了好吃,更不知道两种鱼头一起炖,味道会这么好!”
居得胜夫妇后来也知道了老王鱼头的秘密,知道了就有一种莫名的辛酸。居得胜这几年混得不如意,喜欢骂人,说:“他妈的,这老王没良心,靠老子的鱼头发的财,也不来意思意思。”
老王听说居得胜在家里骂他,就差伙计送去一盆红烧鱼头让他消气。可是居得胜夫妇看着鱼头都吃不下去,居得胜的妻子沉思良久,叹了口气说:“当年是可怜他们呀,到底送给他多少鱼头,我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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