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卡罗西奥吻别了妻子马蒂娜。“我走了,亲爱的。”他一边用胡子摩挲着妻子的脸颊,一边说,“三点或三点半回来,具体什么时间得看今天的路况了。”
从他们位于马赛北部的小公寓的窗户望出去,天空万里无云,公路上十分干燥,这对卡罗西奥这个送货员来说是个好兆头。卡罗西奥今年59岁,29年前他动了一次手术,体内被植入了机械主动脉瓣膜。尽管身体状况不好,但他仍然出车干活,这让马蒂娜一直很担心。她要求丈夫控制饮食,采取健康的生活方式,但卡罗西奥是个美食家,也十分享受驾驶白色雷诺货车在马赛附近的公路上驰骋送货的感觉。
“早点回来,亲爱的。”马蒂娜在他身后喊道,“注意安全!”
命悬一线
A7高速公路上,汽车川流不息,五颜六色的车辆在3条车道上以接近130公里的时速穿梭飞驰,空气中充斥着柴油发动机的咆哮、警报器的尖叫和喇叭的鸣响。建筑工人穆罕默德·卡拉比拉驾着他的灰色雷诺在滚滚车流中疾驶。
卡拉比拉身材高大,宽肩、平头,神情严肃。已经工作了6个小时的他坐在方向盘后,精力集中。此时是下午3点,他正赶往马赛机场,去接从摩洛哥来探亲的哥哥。卡拉比拉还有30公里的路要赶,而以100公里的时速在他前面“爬行”的白色货车似乎不慌不忙。
“拜托,”他喃喃地说,“就不能开快点儿吗!”
突然,他前面的那辆货车转了向,冲上了公路右侧边缘的紧急过道。卡拉比拉倏地坐直了。他问自己: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其他车辆从左边一闪而过,无视货车不合常理的变道。
卡拉比拉想:或许司机睡着了,或许他喝醉了,也可能他生病了?货车迂回行进,撞上了护栏,但并没有停下来。
卡拉比拉赶紧变道,开到货车旁边,向车窗内望去,发现司机倒在座位上,陷入了昏迷,不省人事。
卡拉比拉长着老茧的大手死死地握住方向盘,非常用力,以至于指关节都泛白了。他想:货车没有减速,说明这家伙的脚一定还踩在油门踏板上。这样下去他会丢掉自己的性命,甚至还会威胁到别人的安全。必须做点儿什么!
让车停下
卡拉比拉迅速抓过手机,拨打紧急电话112。但他知道即使报告自己的位置,救援人员也不可能及时到达。他必须做点什么让车停下来。突然,一个想法——动作片中的一系列动作——在他脑中闪现:冲到货车前面,用自己的车让它停下来。可卡拉比拉并不是什么特技演员,他只是一个29岁的砌砖工人。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甚至有些荒谬。他甚至想到了妻子、父母和兄弟姐妹,还有正在家里等他回去的小侄女。
“无论如何,避免这场事故的唯一办法是让这辆车立刻停下。”他小声自言自语。深吸一口气后,卡拉比拉驾驶着他的车冲到失控的货车前面。他深知,第一次碰撞极有可能是灾难性的——以时速100公里行驶的车通常需要约15秒,也就是滑行200多米才能完全停下,而卡拉比拉不仅要把自己的车停下来,还要让一辆比他的车重500公斤的货车也停下。一旦他刹车太狠,后面的货车极有可能会压过他的车,两辆车都将冲入车流中,场面会更加混乱。
卡拉比拉尽可能尝试着配合货车的车速,他的车离货车越来越近了。紧接着,他踩下刹车,缓慢减速。砰的一声,他的车猛地一震,开始晃动。卡拉比拉努力抑制自己想闭上眼睛的冲动,心想:我就要死了。
对于卡拉比拉而言,飞速移动的汽车以及时间本身,都在以慢动作的形式呈现。尽管他很恐惧,但他还是再次刹车了。轻轻地点了刹车板后,货车轰的一声撞上了他车后的保险杠。
之后,每隔一会儿,卡拉比拉就小心翼翼地踩一下刹车。突然,他瞥见一道白色闪光冲到了他的左后方——一辆宝马X1在失控的货车侧面并行,以防止货车滑入旁边的车道,撞上后面飞驰而过的车。
救援接力
38岁的布鲁诺·卡兰达是一位汽车安全专家。他有着瘦削的身材,一头浅棕色的金发,书生气十足。当时他刚见完客户,正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驶上A7高速公路后,他一直跟在卡拉比拉的车后,他也看到了失控的货车撞击护栏。在他意识到卡拉比拉的计划后,立即决定施以援手。
尽管他的工作经验和专业知识告诉他这样做很危险,他还是将车开到失控货车的左侧与其并行,以阻止货车滑入旁边的车道。与卡拉比拉一样,卡兰达的眼睛也一直盯着公路。他们俩没有任何交流——没有互打手势,也没互打车灯,仿佛了解彼此的想法,也知道如何才能最有效地让货车停下。两个人像是在玩现实版的碰碰车,但这可不是游戏,随时可能丧失性命,而且没有任何规则和提示。
货车再次滑向宝马,但卡兰达无视危险,稳定地保持与其并行。这不可思议的3辆车在撞击中前行。时间飞逝,周边的汽车飞驶而过,也许不曾注意到他们所处的困境。
100米,200米,货车仍猛冲前行,而卡拉比拉和卡兰达坚定地不放弃努力。500米了,渐渐地,货车速度放慢了。整个过程用了120秒,3辆车滑行了1000多米,但对于卡拉比拉和卡兰达来说,这两分钟就像永恒那么长。终于货车在最后一次撞击卡拉比拉的车后,停了下来。卡拉比拉这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之前一直都在屏气似的。他闭上眼睛,回想刚刚所做的一切,既恐惧又惊讶。
送货员尤尼斯·拉菲奇正用手机与他刚怀上双胞胎的妻子通话,注意到眼前奇怪的景象:3辆汽车看似连体一般,互相撞击着,直到最后在道路右侧停下。年轻的送货员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得挂电话了。”他对妻子大声说,然后就中断了通话。他将车尽可能驶近卡罗西奥的货车后停下,然后迅速把卡罗西奥抬到车外。卡罗西奥面无生气,仿佛已经死了。
“让我进去!”有人喊道。克里斯蒂安·科博,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也在现场停下了脚步。科博的工作是开拖车,但他还是一名志愿消防员。在法国,所有消防员都是训练有素的急救员。他跪在毫无气息的卡罗西奥身边,试图寻找他的脉搏,但什么都没发现。
科博立即开始给卡罗西奥进行心脏复苏按摩,压,放,压,放……5分钟过去了,卡罗西奥还是没有一丝反应。10分钟后,科博开始感到手和肩膀酸痛,但他仍然保持着按摩的节奏。他不禁想:卡罗西奥在车停下之前到底昏迷多久了?科博深知,20分钟没有氧气,就会导致不可逆转的大脑损伤甚至死亡。突然,他感觉到了一次心跳,又一次心跳,紧接着卡罗西奥有了脉搏。
科博一直照顾着卡罗西奥,直到他听到警笛声。第一批急救人员赶到了,把卡罗西奥抬上了救护车,送往马赛北部医院。
宛如天使
之后的几天里,卡罗西奥一直在生死线上徘徊。第五天,他终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医院病房里,妻子马蒂娜和家人陪在床边。他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也不记得自己心脏病发作,更无从想起高速公路上那恐怖的两分钟。
医生在卡罗西奥的左手臂下发现了动脉血栓并做了去除手术,之后还为他安装了心脏除颤器。和起搏器一样,这可以治疗心律失常。
“你能活过来简直是个奇迹。”马蒂娜对他说,“从现在开始,你得听我的!”然后,她向卡罗西奥讲述了高速公路上与他偶然相遇的4位陌生人的故事。
6月底,卡罗西奥出院了。
4个月后一个下雨的星期天,卡罗西奥、马蒂娜、他们的孩子以及孙子、孙女,来到了位于普罗旺斯萨隆地区的警察部队会议室。他们身穿象征感激和爱的白色衣服,给孩子们带来了小蛋糕、糖果,还带来了鲜花和一个大蛋糕,蛋糕上用糖浆画成的4个心形图案里分别刻有4位英雄的名字:卡拉比拉、卡兰达、拉菲奇和科博。
房间里气氛温馨,人们互相拥抱,闪光灯不断闪烁。卡罗西奥情绪激动,他走到房间的一角,默默注视着家人和4位救命恩人聊天,眼中充满了泪水。“他们,就像天使!”他感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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