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HBO电视网的5集迷你剧《切尔诺贝利》从5月6日开播后便口碑爆棚。
1986年4月26日凌晨,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第四号反应堆发生了爆炸,这次灾难所释放出的辐射量是二战时期爆炸于广岛的原子弹的400倍以上。《切尔诺贝利》让33年前那场黑色的核泄漏记忆再度开启。
辐射量相当于广岛原子弹400倍
1977年建成的切尔诺贝利核电站,位于乌克兰东北部。作为苏联境内修建的第一座核电站,它最初以列宁的名字命名,被视为苏联强大的象征,其安全性能号称当时世界之最。
1986年4月25日晚,核电站4号机组工作人员受命停机检测,在测试反应炉自我供电系统时,操作员违反指令,错误地将所有安全系统关闭。26日凌晨1时23分,随着一声沉闷的爆炸轰响,反应炉重达1200吨的顶盖被抛入夜空,一条30多米高的火柱直冲云霄,8吨辐射物质混合着炙热的石墨和核燃料喷涌而出。人类历史上首例7级特大核泄漏事故爆发了,其释放的辐射量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爆炸的400倍以上。
爆炸伊始,有大批市民聚集在城镇的铁路桥上,观看事故。目击者后来声称,自己看到了一股彩虹般美丽的火焰。但事后,很多目击者死亡了,他们遭到了500伦琴的辐射,这个强度足以让任何一个生物丧命。
2000℃的高温火球迅速烧毁了机房,值班员一瞬间就被热浪吞噬。“到处都是火焰,还有熔化的金属”,“石墨落在哪儿,哪儿就变成火海”,幸存者事后回忆说。俄罗斯《共青团真理报》网站公布的录像显示,当时一架米-8直升机正在核电站4号机组上空盘旋,缓缓向作业区域接近。突然直升机尾部一沉,弯转扭曲,紧接着整个机身像泥一样瘫软,螺旋桨断裂碎片四处飞溅,短短几秒钟后,直升机葬身火海。
爆炸后半小时不到,第一批消防队员赶到现场,维克托·比库恩是其中一员。他穿着一身棉布制服,毫无防护地驱车奔到距4号反应堆15米的地方。碘131、铯137等放射性物质很快侵袭而来,他大约每隔30秒就要呕吐一次。这些消防员全都暴露于致命辐射当中,当晚有2人死亡,接下来几个月,另有28人因辐射致死。
戈尔巴乔夫被骗了
凌晨4时多,莫斯科,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苏联部长会议主席雷日科夫的睡梦,电话是能源部长马约列茨打来的。雷日科夫被告知:凌晨1时23分,切尔诺贝利核电站4号机组发生强烈爆炸,继而引发火灾。核电站的夜间密码警报显示1、2、3、4。这4个数字标志了所有的险情:核泄漏、核辐射、火灾和爆炸。
雷日科夫并没有把灾情及时上报。爆炸后8小时,莫斯科克里姆林宫,苏共总书记戈尔巴乔夫还蒙在鼓里。“最早的消息都只说发生事故跟火灾,完全没提到爆炸。”戈尔巴乔夫后来回忆道,“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的当天上午,苏共政治局就开会讨论局势,随后组织了一个政府委员会来处理事故后果。”
戈尔巴乔夫还特别咨询过苏联科学院原子能研究所所长亚历山德罗夫。后者让戈尔巴乔夫放心,“他告诉我反应堆绝对安全,甚至可以装置在红场,过程跟煮茶没两样,就像在红场摆个茶壶。”在政治局会议中,亚历山德罗夫公然宣称:“并没有发生什么可怕的事,这种情况对工业性反应堆简直司空见惯,您(戈尔巴乔夫)最好喝上两盅伏特加,就点小菜,好好睡上一觉,到时候什么后果也不会有的。”当局因此没有发出核辐射警告消息,也没有及时采取应对措施。
而在这时,俄罗斯新闻社记者伊戈·科斯汀乘着朋友驾驶的直升机来到了切尔诺贝利,成为第一位目睹灾难的记者。他看到核电站4号机组大楼已被毁,稀薄透明的烟雾从烟囱里冒出来。“我打开窗户,什么都听不到。反应炉的废墟就在我下方,我觉得有如飘浮在失重的太空,仿佛身处墓地,现场一片死寂。我甚至再也听不见直升机的声音,现场空无一物,一片黑洞,像个死寂的坟墓。”科斯汀说。他拍照的相机也因辐射突然失灵了。
由于爆炸发生那天恰好是星期六,距离核电站3公里外的普里皮亚特市,约5万居民生活如常,有人甚至在举办婚礼。民众对于切尔诺贝利的灾变一无所悉,救护车却不断在核电站与市医院之间往返,街头甚至出现了手持冲锋枪戴着面具的士兵。
克伦班亚克上校带队负责在城里测试放射性读数,当时放射性的测量单位称为伦琴,正常大气中的放射量是0.000012伦琴。中午时分,普里皮亚特放射性读数已高达0.2伦琴,为正常值的1.5万倍。
下午,普里皮亚特开始传言核电站夜里发生了爆炸并造成死亡,官方没有就此发布任何消息,孩子们仍然在广场上玩耍。在一份送到莫斯科的解密档案里,普里皮亚特市的官员向中央报告称,事故发生1小时后他们就知道了核辐射的强度,但在没有接到莫斯科的命令前,没有人敢通知当地居民,只有在核电站上夜班的工人知道事故原因。
到了傍晚,辐射值攀升到正常值的60万倍,此时门窗本应密封,民众也应食用碘片以中和放射性。一般认为,人体每年最多可以吸收2伦琴核辐射量而不受影响,一旦吸收超过400伦琴,人体就会遭到致命污染。事故第一天,当地居民吸收的放射性污染为100伦琴,照此速度,他们4天内吸收的辐射量足以致命。
10万余人被迫转移
随着形势越来越严峻,4月27日上午11时,核爆炸事故发生30小时后,莫斯科方面终于决定撤离当地居民,1000多辆巴士、300多辆卡车开进了普里皮亚特。下午2时军方宣布将彻底疏散该城。为避免引发惊慌,当局并没有告知真相,只告诉居民有两小时打包时间,除携带随身衣物和必需品外,什么都不能带。尤莉亚玛琪当时只有5岁,“他们要我们上巴士,我清楚地记得,我得挑选要带走的玩具,我有很多洋娃娃,我想全部带走却不行,我们甚至来不及带保暖衣物”。
3个半小时之内,巴士载走了约5万名原子难民,只剩下军方人员以及科学代表团成员留守。很多民众原以为只是离开三五天,不想这一去便是一辈子。当巴士将居民运往乌克兰首府基辅等城市时,他们所有的衣物、现金和证件都被换掉,以免造成核尘人为扩散。
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后,大量放射性粒子随云层被风吹向北方,从乌克兰境内向俄罗斯上方飘移1000多公里,先后到达白俄罗斯、波罗的海、瑞典上空,法国、英国等地也受到放射性污染。
4月28日早上,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附近核电站的工作人员上班时接受例行辐射检查,他们的鞋子显示有10倍于正常水平的放射能。国际社会这才意识到,一定是某地发生了重大核泄漏事故。尽管如此,当晚21时,莫斯科电台也只播出了一则42个词的简讯,宣布切尔诺贝利核电站发生意外,政府已成立委员会,采取措施消除后果。次日政府承认曾撤离平民,有两人死亡,但没有说明出现了核泄漏事故,也不提示居民进行防护。
为了掩盖事件的真相,苏联政府仍于5月1日在离切尔诺贝利140公里的基辅市举行了传统的“五一国际劳动节”大游行。在记者科斯汀看来,这无异于一场死亡游行,约百万民众为此遭到了危害生命的核辐射。此后当局又按计划举行了国际自行车比赛,苏共中央政治局还下发了秘密文件,禁止医生作出事故清理者患病原因与核辐射有关联的结论。尽管几天后《真理报》刊登了第一份有关切尔诺贝利核事故的详细报道,但对爆炸后产生的放射量及伤亡人数仍讳莫如深。
5月8日,苏联政治局甚至通过决议,要求将苏联所有被污染的肉类和好肉掺在一起做成香肠出售,两者的具体比例是1∶10。当然,供应市场不包括莫斯科。在听取专家汇报后,当局最终还是决定将切尔诺贝利方圆30公里的居民全部撤离。至5月中旬,十万余人被迫离开家乡。
50万军民拿命救险
一场抢救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战斗同时进行。危机发生后第3天,根据专家的意见,当局出动300架直升机前往灭火。士兵们从200米的高空徒手向反应堆空投80公斤的沙包,他们希望通过大量填冲沙子与硼酸,将反应堆的火焰闷熄,硼酸可以用来中和辐射。
反应炉上方的辐射值超过3500伦琴。有些驾驶员一天飞行多达33趟。他们每去一趟,就吸收5到6伦琴。虽然有防护服,飞机也安装了一些铅板,所有飞行员仍受到过量的辐射,他们是在拿命救险。
经过6000吨沙和硼酸掩埋后,4号反应堆的裂口终于被堵住,但炉底仍有195吨核燃料。爆炸裂口堵塞后,燃烧产生的热量将沙子熔化,堵塞口出现裂缝,极可能导致再次爆炸。反应堆下方的水泥板也可能裂开,带有放射性的岩浆一旦与降温用水接触,毁灭性的核爆炸在所难免,届时整个欧洲将因核辐射污染不适合人类居住。
为了更有效地封住反应堆,飞行员两天内又将2400吨铅空投入反应堆,铅能很好吸收热能。炉内温度出现下降,辐射逐步降低。5月14日,灾变发生后18天,戈尔巴乔夫首次对苏联人民发表演说:“切尔诺贝利核电厂事故引发全球关注。我们首次面对这样的危险,核能脱离了人类掌控。我们日夜无休地工作,全国的经济、技术与科学团队,都动员前来抢救这场灾变。”
一万名矿工随即被征调加入事故现场,他们先挖掘150米的地道靠近反应堆,然后在炉底挖出长宽各30米的地下空间,以便放置降温的冷却装置来抑制核燃料的燃烧。这些矿工30人一组,每3小时换班一次,24小时不间断作业,历时月余终于完工。官方宣称,每名矿工吸收了30到60伦琴核辐射,幸存者却表示,他们的吸收量比这高5倍。他们中有约1/4的人没能活过40岁。
最危险的任务在3号反应堆屋顶,散落在那里的石墨包覆着铀棒,它们都是爆炸时从反应堆中喷出,每一片足以在1小时内杀死1个人。刚开始,机器人被送到屋顶负责清理工作,因遭受辐射,电路很快失去控制,不得已只好派真人上场。3500名二三十岁的后备军人被征召,人类从没有在放射性如此高的区域工作过。
所有士兵赶在行动前夜缝好铅衣,身体前后及靴子都要用铅箔包覆,还要戴头盔、面罩,双手有两层防护,整套制服重达30公斤。他们8人一组,分批到达屋顶,以最快速度将辐射瓦砾扫到屋顶下方。士兵每次只能在屋顶待上45秒。“我们从屋顶下来后,感觉就像全身的血被吸血鬼吸干,全身虚脱,无法行动,有人会流鼻血,但我们都想撑下去。”幸存者后来回忆道。经过10个昼夜不间断的努力,任务得以完成。当这些士兵奉命上屋顶清理时,没有人知道实际辐射值是多少,“现在我们知道当时每小时1万到1.2万伦琴,辐射量那么高,根本不该派人上去”。
为尽快封存4号反应堆及周边放射性物质,一个170米长、66米宽的钢铁混凝土石棺被设计出来。10万军队与40万平民,包括工人、工程师、护士、医师与科学家,从苏联各地来到切尔诺贝利,他们被称作“清理人”。
堵住污染源头任务艰巨,清除核辐射扩散尘埃同样艰难。数万人挨家挨户清除覆盖在所有物体表面的放射性尘埃。他们还成立了特别狩猎小组,持步枪在乡间与森林中巡逻,枪杀所有动物,因为它们的毛发会吸收放射性物质,进而危害人类。
爆炸发生后7个月,清理工作基本完毕,石棺也打造完成。远远望去,石棺就像一座由钢筋水泥堆积成的巨大坟墓。一年后,在莫斯科明基斯克公墓,当局树立了一座“无名纪念碑”,碑身底下数米深埋着28口铅制棺材,因为他们的遗体本身也具放射性。这些逝者是切尔诺贝利核泄漏事故中最先遇难的核电站员工和消防员。
核电站站长 只有燃煤发电厂知识背景
切尔诺贝利核污染的放射性物质中最重要的元素有两种,一是放射性碘-131,一是放射性铯-137。碘-131一旦被人体吸入,可引发甲状腺疾病,包括甲状腺癌,铯-137会造成造血系统和神经系统损伤。
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时任)表示:“切尔诺贝利核事故导致33万多人被迫离开家园,数千名儿童罹患甲状腺癌,上百万人生活在对自己健康和生活的忧虑之中,其影响持续至今。”据专家估计,完全消除这场浩劫的影响最少需要800年,将经过整整40代人。然而,在苏联官方的统计中,切尔诺贝利事故只有59人因严重辐射而死亡。因辐射而患癌症死亡的人数至今没有准确说法。据国际原子能机构的说法,4000人因辐射而患癌症死亡,而绿色和平组织的估算数字却是高达9.3万人死亡。据军队的说法,50万清理人中的2万人已经死亡,20万人残障。
隔离区内,松树林因过量辐射导致树叶统统变红,形成了著名的红树林。由于人迹罕至,隔离区成了动物的天堂。麋鹿、狐狸、野猪甚至濒临灭绝的乌雕都可以在这里看到踪迹。这些生活在隔离区内的动物并没有发生异常突变,更不像外界传说,这里的老鼠长得像猫一样大。
一桩看似偶发的事故,实则早就埋下了隐患。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站长布留哈诺夫只具有燃煤发电厂的专业知识和工作经验;总工程师福明只有非核发电厂的工作经历;主管第3号和第4号核反应堆的副总工程师季雅特洛夫只管理过一些小反应堆。对于像核电站这样极其危险的地方,没有处理事故的预案,事故发生后,消防队员按一般火灾来处理,以致死伤惨重。并且,该反应堆没有安全壳,致使化学爆炸将厂房顶盖掀掉,造成事故进一步扩大。1979年,美国宾夕法尼亚州三里岛核电站因人员操作失误发生核泄漏,造成2号反应堆损毁,但事故并没有对环境造成危害,也没有人员伤亡,其安全壳作为最后一道防线,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信息的不透明,使很多人对当局的信心瓦解,无形中成为日后苏联解体的导火索之一。苏联解体后,戈尔巴乔夫对切尔诺贝利事件感触颇深:“这是个苦涩的胜利,这个国家将永远无法复原,它耗费了我们180亿卢布,当时1卢布等于1美元,如果再考虑到事故不久后石油价格暴跌,便能想象我国的困境,还有改革政策所面对的麻烦。”
回顾切尔诺贝利核事故这一人类核能利用史上的惨痛记忆,只期待世人能铭记教训,避免悲剧重演。
本文原刊于《文史参考》 2011年8期,略经编辑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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