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义偶然被命运选中。他今年78岁,生活在河南农村,本色主演的电影《过昭关》赢得多个电影节奖项,他在暮年实现了演员梦。离开麦子地扎进名利场,杨太义时常戴着一顶白色草帽,在“影帝”和“老农”的身份中不断切换,平淡的生活起了波澜。但比起颠沛一生,那些得意与失落似乎都无关紧要。
1
杨太义的白帽子是拍戏时儿子买给他的。在他们村,很多人下地干活都带这样的帽子,平顶宽檐,能遮住正午的日头。他戴着这顶帽子,拿了平遥国际电影展的影帝、上海国际电影节的特别荣誉奖,这次又要去第32届“中国金鸡百花电影节”——他被提名为最佳男演员。
出发前,制片人在电话里嘱咐:“身份证,白帽子,这两样东西千万别忘!” 不管去哪个节,他都被提醒。
2019年11月23日,厦门,金鸡节颁奖会场挤进去近7000人。杨太义坐在前排,心想,这搞不好比人民大会堂还要大。
他头一回坐了飞机,“很平稳,不往窗外看的时候,跟坐车基本一样。” 服务员把吃的、喝的送到跟前,“有各种饮料,可以选,也不用打钱。” 从郑州到厦门飞三个小时就到了,快降落时,能看见城市五颜六色的灯光。
也头一回见了大海。厦门20多度,他脱掉棉衣,在沙滩上照了几张相,剧组年轻人嚷着要去坐船,“那船快得要飞起来,看着吓人。” 他不愿坐,朝船上摆摆手。
被提名最佳男演员的一共6位,领提名奖那天,王景春,徐峥,段奕宏,都和他一起坐在第一排,但杨太义一个也不认识。和他挨着坐的富大龙跟他握了握手,“我认得您。”
“你姓个啥?”
“我姓富。”
“那你是大龙呗?” 来之前,他和二儿子杨鹤相做功课,查了其他被提名演员的名字,抄在纸上。不过,坐右边的女演员,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问富大龙:“那是谁啊?看着那个脸儿咋恁面熟哩?”
“那不是张国立的老婆(邓婕)嘛。”
“可不是,《康熙微服私访记》里的老婆。” 他想起来了,邓婕还演过王熙凤,在电视机里,她还是十几、二十岁的模样。
杨太义主演的电影《过昭关》,讲述了一个农村老头骑着三轮车带着孙子跨越千里看望老友的故事,在金鸡节获得“最佳中小成本故事片奖”的提名。海报上写着:“2019最温暖的华语电影”。
主持人叫了他的名字:“杨太义今天来了吗?” 尽管戴了白帽子,摄像镜头还是找不到他。主持人又问了一遍,把他的年龄也喊错了,实际78岁,喊成了“83岁”。他站起来,蓝色中山装不大平整,内衬的白领露出短短一截,对着镜头挥了挥手。
“我是个农民,我木有演过电影,《过昭关》是我的第一部电影,我真木想到,做梦也木想到!” 他用河南话喊完了这一句。
最佳男演员王景春的奖杯金灿灿的,“一个底儿,上边一个大公鸡”。杨太义的“提名”奖杯摸起来像块玻璃,不过在他看来,和王景春那个没啥区别。他弄不准“提名”的意思,把自己和其他5个被提名演员并称“俺六个影帝”。
走红毯的时候,听到两边人群里的“嗨”声,他和旁人一样抬起手来,左右晃晃。“女明星都光着膀子,胳膊露到外面,有的裙子拖得老长,有人帮忙提溜着,还有的裙子像个大罗圈袋,得提着两边才走得动路。” 杨太义想笑,要是在农村,穿成这样肯定遭人笑话。
红毯上,迪丽热巴的耳环掉了一只,上了微博热搜,获得六千多万次阅读,话题“金鸡奖”的阅读量达到32.3亿。倪妮说自己没作品,没底气接受媒体采访,也上了微博热搜。杨太义也被带进访问间,主持人提问: “(导演)给你多少钱啊?”
杨太义不待见这个问题,勉强回答,“他也没说给多少钱,我也没问过。”
“究竟多少钱啊?”主持人又问。
“当时我的二儿子护理(照顾)我,导演许我儿子说,不白你的(有报酬)。”
主持人觉得他没听懂,找来个翻译又问,“拍这电影,究竟给你多少钱啊?”
他只好答:“拍摄的时候赶上中秋节,他(导演)来了,带了两箱礼,给我儿子2000块钱,给罢他,又给我1000,就这样见着1000块钱,一直到现在。”
2
“影帝”这个词,在杨太义之前七十多年的生命中从没出现过。去年在平遥国际电影展领奖,导演霍猛跟他挨着坐,台上突然念起了他的名字,连念三遍。那是他第一次领奖,他没反应过来,霍猛拍他的肩膀:“太义爷,叫你领奖哩。”
那晚,他住在1000块钱一晚的酒店里,打量摆着的吃的、喝的,好像三天三夜不出门也饿不着。他失眠到四点钟,天一亮,又赶回村去了。
106国道两边零星分散着卖烧饼和炸串的小商贩,从周口市龙曲镇中学的路口往西拐,上了小路,穿过大片麦田和四五个村庄,才到潮坡村。这里和中原其他村镇没什么区别,如果非要讲出不同,村民会说,它是太康县辣椒之乡。杨太义的院子门楼下,也码着一垛垛半人多高的辣椒,9月丰收,按今年年景,每斤能卖上8块钱。
这个时节,他会脱掉那顶单薄的白色草帽,换上厚实一点的蓝色绒帽。他极瘦,棉袄却把中山装撑得鼓囊囊的。冬天没有取暖设备,他捱不住的时候会在院子里生火。听说有记者来,杨太义早就坐在门口抽烟等着,5块钱一盒的红旗渠,烟雾下颧骨高耸,额头上铺满沟壑深的皱纹。
客厅里——河南农村称为“堂屋”,有一张单人床,一个茶几。老伴去世三年,他现在独居,平日吃饭多是凑活,午饭常用一袋速冻饺子来打发。跟邻居家50寸的智能彩电相比,他家15寸的大背头电视仿佛还停留在上世纪90年代。这还不是他的房子,是外出打工的大孙子闲置在老家的,自己的老宅更空。
导演霍猛的老家离潮坡村不到十里远,他35岁,《过昭关》是他第二部电影,只有40万出头的预算,主角以他去世的爷爷为原型。选演员时,他考虑过爷爷的结拜兄弟,性格直爽,喝酒经常“啪”一摔桌子,倒满直接干;还找过邻村一个老头,年轻时唱豫剧,十里八乡都知道他是个角儿。
2017年夏天,霍猛找到杨太义,第一印象是“不爱讲话”,“别人说话,他听着,抽着烟,挺冷淡那样。” 霍猛好奇:“太义爷,你激动起来是啥样?” 杨太义立马瞪眼,把音量提上去。霍猛本来想找个像自己爷爷一样幽默、开朗的老头,突然觉得沉默的杨太义气质也挺对,跟内心直觉挂上钩了。
“俺这爷爷不爱出门。” 住在杨太义隔壁的罗心丽说。平日里太义爷“怪严肃的”,不像别的老头爱闲扯,吃完饭就在家里看书,天暖和了出来转转。
太义爷在潮坡村有些威望。虽然他只上过两年半的学,但喜欢看书,常提到《薛仁贵跨海征东》里的桥段。杨姓是村里的大户,家谱要修,小学校长接了这个任务,不知如何动笔,就找他写序。往下二十辈的字辈,也是他作诗给取。
罗心丽讲给她婆婆,“俺太义爷恁有文化一个人啊!” 婆婆说:“噫!才没多大学问哩,半路学的,他脑子聪明。” 村里有年轻人听说他会“换胎法”,让他帮忙给“添个男孩”。所谓“换胎”,也是他从一本名叫《宫廷秘方》的书里看来的,里面写了口诀,据说能算生男还是生女。
霍猛来过潮坡村后,杨太义找出《文王八卦》,拿六个小白钱(意为硬币),举过头顶,心里默默地想:能不能拍成这个电影? “问完摇三下,在地下一撒,出来有正面的,有反面的,按顺序往书本上一对照,你知道出来个啥?” 杨太义回忆道,一字一顿:“中状元!”
进剧组拍第一场戏,隔壁聂庄的老头聂栋才被霍猛找来,也演主角的戏。“我拍完他拍。” 杨太义知道那意思,“谁演得好用谁。”
开拍之前,两人在院子里坐着,抽罢三根烟,杨太义开口:“你是天堂(聂栋才的乳名)不是?咱俩一个锅吃饭半年多,你还认得我不?我是太义啊。”
两人同龄,家离十几里,上一次见面还是1958年,在王集乡的剧校里。杨太义13岁开始学戏,唱越调。他的老宅后面有个大院子,老师在里头教戏,他一放学就过去看。那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真正喜欢的事。现在他还记得第一次上台唱戏,唱的是《青龙山》,一个爱情故事。他扮文生,化了妆,戴上礼花帽,活脱一个公子。
17岁的杨太义已经是潮坡村剧团的团长,聂栋才在聂庄豫剧团唱武生,两个业余剧团都在剧校唱戏,有半年的时间一块吃大锅饭,后来剧校解散,两人再没见过。
这一晃,都过了六十年了。
平遥影展的奖领回来,赶上村里的剧团重新成立,在年关连唱了三天戏。村支书让杨太义把奖杯放到戏台上,“给大家伙都看看。”
村支书说,“这不单是你的荣誉,也是咱村的荣誉。”乡里第一书记来了,“这不单是你的荣誉,也是咱乡的荣誉。” 镇长也来了,“把你这生平事迹写好,复印几份,往省里递一份,县里一份,乡里一份,大队留一份。”
这次得了金鸡提名,附近县做自媒体的也来找:“你得影帝,村上还有不知道的哩,再宣传宣传。” 杨太义配合他拍了短视频,捧着提名奖杯和证书,用了一句自认为最高的评价对着镜头说,“中国自打建国以来,一共是六个影帝,我是年龄最长的一个影帝。”
罗心丽专门注册了一个抖音号,也给杨太义拍了视频,“看俺爷爷啊,都恁大年龄了,得了几个奖,都给俺爷爷点个赞啊!” 一天后,视频上了太康县的热门,有一万八千次点击量,418个赞。
村民大老远看见他,用手指着他。“指啥哩?” 他问,“噫!看见你上电视啦!” 也有人问:“要这一个铁疙瘩干啥?还不如给你一万块钱花着哩。” 80多岁的老嫂子说:“太义,你得个夜夜愁。黑里白天发愁这个事,你三个奖杯,四个儿,一个闺女,给谁啊?”
他的屋里,一张放杂物的木板床上,牛奶箱和鸡蛋筐中间有几个布袋子,里面装着从不同电影节领回来的明晃晃的奖杯。平遥那个,底座上还缠了两圈胶布。杨太义说,村里来参观的人多,少不了摸来摸去,得护住刻在上面的字:费穆荣誉最佳男演员奖杨太义。
“费穆”什么意思?他不懂,问了村里的老师,说可能是一个人姓费,一个人姓穆,后来翻看电影展宣传册才知道,是中国电影的祖师爷之一。
“俺潮坡这个村,自打有人类以来,就没出过电影演员。” 杨太义给导演霍猛写信,“一霎时(我)成了全村新闻人物了。”
3
杨太义第一次看《过昭关》就是在平遥国际电影展,片长一共是93分钟,“电影跟电视剧还不大一样,演了老大一会儿了,才蹦出来仨字——过,昭,关。”
那是2018年秋天,电影拍完已经一年多,他跟电影之间的联系好像已经断了。重阳节前一天,他在地里收辣椒,剧组给二儿子杨鹤相打来电话,说在平遥古镇有个电影展,让他去。
片中,他演主角,叫李福长,也戴着那顶白帽子,也讲河南方言。李福长有句台词:“咱这一辈子也就跟那个过昭关是一样的,过罢昭关又过潼关,过罢潼关还有山海关、嘉峪关,关关难过也得过啊。”
台下掌声绵延,杨太义也跟着鼓掌。电影展的艺术总监,意大利人马可·穆勒探着身子跟他握手,说他比职业演员演得都好。影评写他“用生命在演戏”,就连肤色与褶皱都和李福长极为贴合。北京点映会有观众发言,话还没讲完自己先哭了,说想起自己的爷爷。
现实中,杨太义都当上太爷爷了。结婚,生子,赚钱,给儿子盖房,儿子再结婚生子,如此往复。现在,除了二儿子在身边,其他晚辈都在外地安家,过年聚在一起。老伴过世后,他和三儿子家走动也少了。三儿子家供出三个大学生,只有新学年开学的时候,杨太义会跑趟村委会,给贫困补助金申请表盖上章,帮每个孩子多争取1500块钱。
他生于1941年,早早就经历了人世忧患。有一次机会本来可以彻底离开潮坡村,21岁支边满三年,可以去西北军区空军后勤部开轧路机,修机场跑道。行李已经被装上了卡车,领导突然让他别去了 —— 母亲哭得劝不下来,担心儿子走后只剩自己无依无靠,他只好返乡。
在那之后,杨太义知道命已落定,可争博的只剩生命里的细枝末节。去了西北军区的老朋友现在落户西安,逢年关来看他,杨太义听说他们退休工资有五六千块钱,也挺羡慕,“那还是早几年了,现在肯定又涨了”。
电影里,李福长因“成分不好”曾被下放到劳改农场。有观众说:“那些敏感年代的苦难,在这部电影里并不是边角料,而是一个无所不在的隐形的主角。”
关于那段苦难,杨太义不止一次讲起一件事:上世纪60年代初,他被分到甘南桑科农牧场做会计,地方和部队两派互相压制,一个要好的同事被卷入,被扣上“贪污”的罪名,在会上被批斗。另一个女同事做销售员,供销社账上出了差错,月底少了500块钱,要求她补上。两人都在大会开完后上吊自杀,女同事死后没多久,真正偷钱的人就被抓了。
“这两人死得亏得很,对我打击重得很。” 回忆起这件事,杨太义突然不说话了,低着头吃饺子。情绪没有失控,但那是他几天以来唯一一次表现出低沉。同事的棺木没人敢守,他去了,怕夜里老鼠啃了尸体,没法向家属交代。
人生头十年他在兵荒马乱中度过,饥荒之后又碰上瘟疫,拣回条命。后面近五十年,为维持生计他一直辗转多地打工,回到阔别已久的潮坡,是因为老伴得了癌症,但三年前老伴也离世了。讲述这些与死亡的擦肩,他都没有用过这样的词,“打击确实重得很”。
回到村里,村支书让他去学校教书,能有稳定的收入,但他怎么都不答应。他嫌公家地方关系复杂,只愿种地养活自己。
电影里,小孙子问李福长:“死是咋回事啊?”他说:“现在我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啊,我就去找它去了,到那时候,我就知道啦。”
年轻时和好友的合影上,去世的人已经被李福长一个一个圈了起来,最后只剩下他自己。屋外大雪纷飞,李福长坐在门檐下,点了一支烟,哑着嗓子唱起越调:我好比哀哀长空雁/又好比龙游在浅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阵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
杨太义知道李福长的意思,他吸了一口烟说:“几个朋友都死完了,就剩下自己了,失落,孤独得很。”
4
近几年,村里不少人家盖起了新房。杨太义指着阳台上贴着的漂亮瓷砖说:“年轻人净知道盖点漂亮房子。” 这相当于村里的“中产阶级”。他的小学同桌,儿子在南方城市的政府部门工作,这是村里的“权贵之家”。西南邻乡更是出了个大人物——许家印,家门口的路修得比国道还宽,那是实打实的豪门。
他偶尔会气喘吁吁走上500米,到“权贵之家”的小学同桌家去,讲讲在外面的见闻。现在他拥有了一项别人没有的——在城市里的奇妙经历。
平遥电影展,1500人的晚宴摆了几十个圆桌,外国人站起来对着他鞠躬敬酒,还说是他的粉丝。有评委告诉他:“你就跟个夜明珠一样,在土里埋了几十年了。” 贾樟柯也说他是演戏的材料:“你(年龄)再抹20年,想在家你也不能在家。” 杨太义知道话里的意思,年龄太大了,要不然能当上职业演员。
老同桌听他讲完这一段,羡慕得很。“你中哎!去的地点又广泛,不胜你的只能在家蜗居着,这一个庄的都没你眼界宽。” 他感叹:“太义老了,老了又发光明了。”
得奖之后,村领导让他交一份“生平简介”,他写了30多页纸。电影得奖只有2条,做过的好事有30条。比如在甘南时,给丢了盘缠的老乡买包子;在郑州做环卫工时,拾到钱通知失主。“简介”中还有个重要日子 —— 1961年4月24日,他在这天入了党。老伴哪天过世他记不太清,但这个日子他脱口而出。
他说,那是第二次生命,田里收成不好的年月,他带着孩子们到信阳要饭,当地人看到党费本,才给了满满一篮子糍粑。村里要把他评为低保户,他拒绝了,就领每月90多块养老金,每年360块党员补贴。给村里小学看了三个月的门,该得2000多块的工资,他也没要。
有人问他得奖拿了多少钱,玩笑话里带着尖酸:“咋着,怕借你的钱不是?” 杨太义为了给自己辩护,专门给霍猛写了封信,他说,“我一生有个做人标准,就是‘看财如粪土,脸面值千金。’” 在金鸡节上,他实在不愿回答媒体收入的问题,“可不是图个啥钱。”
追忆过去,他发觉自己一辈子都为别人活着,电影是个例外,“老了,为自己,图个欢乐算了。”
上世纪90年代,他连年操办儿女婚事,欠下7000多块钱,为了还债跑去新疆摘棉花,一待就是14年。回乡后琐事也多,村里红白事爱叫他去帮忙张罗,有一年上镇里买了16个毯子,人家问他:“你是批发卖哩不?” 他答:“添箱哩(随礼)!给人家!自家恨不得穷得揭不开锅,人家的事也得办。”
他当过戏班领导,成天被人找上门,“太义,咋不把剧团成立起来啊?” 村支部里“两派闹”,他不想站队,战战兢兢地保持中立,但心里清楚:“就算坐在家里不动,也有一部分人反对你,你也落赖。” 为了躲清静,直到现在他没有手机,也不装电话。
河南电视台问他愿不愿意拍个纪录片,讲自己一生的故事,他拒绝了。《过昭关》带来的奇遇正在画上句号,但杨太义觉得还没完。他一直珍藏着电影海报,上面列着入围的11个电影节,“孟加拉国达卡国际电影节”、“美国达拉斯独立电影节”……杨鹤相说,这些节万一来了通知,他们还得去,“不好意思接下一个(剧)。”
而且,他忙着整理戏词剧本,他会160多场戏,打算传给戏班里的年轻人。比起拍电视剧,他认为更重要是,留下一点什么,“就像撇个遗产”。
不过也有例外。11月最后一天,杨鹤相接到一通电话,是个陌生剧组打来的,他们在筹备一部主旋律电影,讲述扶贫故事,想邀请杨太义出演片中一个小配角,帮扶对象。杨鹤相说,父亲答应了,因为剧组说这是“焦裕禄续集”,父子俩准备动身去拍摄地,开封兰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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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快要落山了,杨鹤相生起火,媳妇坐在地上择辣椒,几个邻居围着火堆烤红薯,杨太义搬个马扎,自己坐到一边。
天光暗淡下来,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打断大家的说笑:“那时候我去拍电影,有个啥想法吧。” 他说:“我也该死去了,能留一部电影,再隔十年、二十年一放,噫,不用说,留个纪念。”
在他的想象中,应该跟放赵丽蓉的片子一样,“在里头走动说话,孙子重孙子一看,俺爷爷谁谁谁,长那样,说话哩,比看相片要好得多。”
说起拍戏,他反复6次提到导演夸他,总是一拍大腿,竖起大拇指说,“好!” 在霍猛看来,这个动作的意思很简单——“这条过了”。霍猛说他演得好,因为那就是他的生活,“要演一个退休老干部,在公园里提个鸟笼子或者打太极拳,完了,没法看了。”
第一场戏和他竞争的聂栋才,因为记不住台词,最后演了一个哑巴,在剧组待了20天就回去了。中秋节,霍猛送去一箱月饼和两只烧鸡,再往后,演电影这事就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今年第一次碰上记者采访,聂栋才夜里怎么也睡不着,找人给霍猛打电话:“问了老多问题,问完就走了,是骗人的不?”
听说这事,杨太义咧着嘴笑,“老农民,没经过这。”
在杨太义的回忆中,过去一年里发生了不少异事,临近年底,院子里的梨树开花了,小小的白花,开了四朵。
“戏词里面唱的,是四月梨花开。” 他心里怀疑:“这时候开花,是吉是凶啊?” 正准备找出《文王八卦》算一卦,剧组打来电话,说让到厦门去领奖,“发中国电影金鸡奖的奖杯,俺这个剧组得了四个。”
是吉,“正好跟这花对上了。”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罗心丽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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