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孜尕哈千佛洞仅有的两棵榆树生虫子了,一种细长的毛毛虫,把一棵樹的叶子吃光,往另一棵树上爬。哪来的虫子啊,这个寸草不生的干谷,怎么会有虫子,方圆几公里都是光秃秃的石头滩,虫子咋知道这个山沟里有两棵榆树呢。阿木提猜,虫子可能是乘着拉水的车从村子里带来的,也可能是趴在人的脊背上来的。他的儿子阿不都热和曼到县城买农药去了,再不把虫子杀死,两棵树就完蛋了。
阿木提守护克孜尕哈千佛洞已经有十七年了,他刚来时,这两棵榆树还没有一人高,是一个叫托乎提牙加甫的守窟人栽的,这个人为了排遣寂寞,就从村子里扛来两棵小树苗,像在村子里栽树一样,挖一个浇水渠沟,间隔两米,把树苗栽进去。可是,这可把麻烦栽下了,山沟里没有一滴水,用水都要到七八里外的村子去拉。托乎提牙加甫没看到树苗长高就离开了佛窟,后来又从村子找了几个看守佛窟的人,都是没干几个月,耐不住寂寞,不干了。
但这几个守佛窟的人都没让小榆树旱死,到阿木提看守佛窟时,两棵榆树已经扎稳了根,但还是小小的。让阿木提想不到的是,他在佛窟的十七年间,除了偶尔来游客了招呼一下,其余最主要的工作竟是照顾这两棵榆树。现在榆树已经有房子高了。这两棵树越大越依赖人,这么多年,为了给树浇水,一家人的精力都耗进去了。早些年用毛驴车拉水,后来家里有了小四轮拖拉机,树也长大了,一周拉一次,二百八十公斤的大桶,装三桶水,勉强够人和树用一周。
“我们现在害怕这两棵树了”,阿木提说:“它要再长大,我们就养活不起了。早年,树小小的时候,我们盼着它快长,长大了好乘凉。可是,树一年年长大,用的水也一年年增多,我们不敢让它长了。我们养活了它十几年,就跟我们的家人一样了。”
为了给树浇水他们还挖了一口井。那是在1993年11月,父子俩准备好绳索工具,开始在僵硬的干土中挖井,挖到第二年3月,挖了二十七米深,挖出来的依旧是干土,没有一点有水的意思。
现在,这口没挖出水的枯井,也成了克孜尕哈千佛洞的文物,来看佛窟的人,都要到井口探望一番。为防有人掉下去,井口钉了木板,封了。我和阿木提就蹲在井口的木板上,说着井和两棵树的事。阿木提不懂汉语,他看我拿着本子和笔,就知道我要问树和井的事。我又问了两句有关佛窟的事,阿木提望了望我,可能他觉得,佛窟的事,应该文管所的人说,他只知道树和井的事。
看来佛窟的事阿木提确实说不清楚,他只知道看护好佛窟。早先文管所每月给他发四百三十二块钱,现在涨到六百块。树不是文物,没有护养费。它的成长与死活只有阿木提一家人操心了,树不可能在几十米厚的干土层中找到水分。它们长得越大,耗水越多。这是永远要靠人养活的两棵树,阿木提一家每年从两棵树上的收获仅仅是,秋天树叶黄落了,阿木提把叶子扫起来,装大半袋子,扔到拉水的拖拉机上,捎回家喂羊。有时风把落叶刮到荒山坡,树下剩稀稀拉拉的几片,阿木提也就不扫了。阿木提一家也不富裕,能把这两棵树养到啥时候,也不知道,也许过几年我再来,树死了。也许没死,还长高了一截子。佛和这两棵植于干土中的树一样,都需要人养。佛在库车被供养了一千多年,人们不再供养它的时候,剩下山体上千疮百孔的佛窟。树也一样,你把它植在不适合生长的干土中,你就得去养。养到养烦、养不起、没人养了,也就死掉了。
但愿克孜尕哈千佛洞的两棵榆树不会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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