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复兴 来源:《齐鲁晚报》
我有一位年轻的朋友,刚刚和他的女友告吹。他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前夕恋爱,毕业之后同在北京打拼,同租了一间房子,小日子平安过了四年。女友提出分手,原因很简单,要我的这位朋友买套房子,却迟迟未能兑现。女友的要求就这样简单,一套房子,却难倒了男子汉,房价一个劲儿疯长,眼看着房子遥遥无期,女友不再守株待兔。分手之后,我的这位朋友才知道,女友已经另栖新枝,新枝唯一胜过他的,是有套房子。
我的这位朋友慨叹地问我:您说现如今还有没有爱情了?难道爱情抵不上一套房子?
我想了想,对他说,你不是喜欢音乐吗?我给你讲两个音乐家的故事,你看看能不能找到答案。
这两个音乐家,一个是李斯特。他爱上了卡洛琳,是沙皇声名显赫的德裔公爵维特根斯坦的夫人。这位夫人比李斯特小8岁,1847年,这一年,李斯特36岁,到俄罗斯举办他的独奏音乐会,照例赢得掌声和女人的青睐,照例举办义演来捐助当地的慈善事业。在这次的俄罗斯义演中,居然有人花了贵宾席票价一百倍一千卢布的价钱买了一张票,这消息让李斯特有些吃惊。这个人就是卡洛琳夫人。他们就是这样认识了,李斯特对她一见钟情。
为什么?就因为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张义演的门票?显然不会这样简单。而这位家中光奴隶就有三万的贵夫人,为什么宁可被沙皇开除国籍、剥夺一切财产,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至死也要嫁给李斯特?李斯特和卡洛琳的爱情历经周折,一直耗到李斯特50岁生日时,本来已经被教皇允许和卡洛琳结婚了,却由于宗教和沙皇的原因还是没有结成婚。漫长等待中的煎熬,一直熬到了李斯特的晚年,一直熬到了1886年,李斯特75岁,他们还是没能结成婚。这样的煎熬,让李斯特皈依了宗教,将这一份蚀骨的痛苦在宗教中抚平、碾碎,却依然没有放弃卡洛琳。
另一个音乐家是勃拉姆斯。他和钢琴家克拉拉的恋情,与李斯特和卡洛琳是那样的相似,都是一生生死相恋却没有能够结婚,而且时间都是那样的漫长。勃拉姆斯和克拉拉生死恋长达43年;李斯特和卡洛琳活活煎熬了39年。想想一个人能有几个43年或39年?有多少人能够熬得住这样漫长的时间?漫说43年和39年,就是十年又如何?就是一年又如何?
我的这位朋友听后发呆,觉得是天方夜谭。
最后,我对他说了这两位音乐家的结局:克拉拉死后不到一年,勃拉姆斯也随之命赴黄泉和克拉拉相会;李斯特死后不到半年,卡洛琳也病逝罗马,和李斯特共赴生死。
勃拉姆斯说过:“我最好的旋律都来自克拉拉。”
李斯特说过同样类似的话:“我所有的欢乐都得自她。我所有的痛苦也总能在她那儿找到慰藉。”“无论我做了什么有益的事,都必须归功于我如此热望能用妻子这个甜蜜名字称呼她,卡洛琳·维特根斯坦公爵夫人。”
听了我讲述的故事,他真的很感动。虽然岁月隔开了一百多年的时光,这些话语仍然鲜活有力,像百年的银杏老树的树梢上仍然吹来那金黄色叶子的飒飒声,仍然清晰而柔情似水地回荡在我们头顶蔚蓝的上空。
我无法解释这两位音乐家的故事,是不是百年难遇的个案或奇迹?我只能说这个世界上虽然有许多所谓爱情,仅仅为一套房子便可以断然分手,而让人丧气,甚至让人几乎失去信心,但毕竟不要以为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真正足以让人荡气回肠的爱情。我们之所以还能够为李斯特和勃拉姆斯的爱情而感动,是因为现在这种纯属于古典的爱情已经如恐龙一般稀少和稀奇了。但是,他们毕竟曾经真实地存在过。也许,只要想想他们,面对被现代露水姻缘式和物欲、情欲所泛滥着的感情,原本已经越来越不相信天长地久的事情,便不由得有点信了。
但是,远水能解近渴吗?我看见了他感动过后有些狐疑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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