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飞月
小区门口常有老人来卖菜。萝卜缨子南瓜头,小小青蒜地瓜梗……都是他们从这座城市的缝隙里种出来的旧相好。作为一个新江南人,对于这些菜,我通常只是看看,并不太会吃。不是嫌弃,是不知道怎么吃。
一天出门时,我终于看到了一种我会吃的菜:香菜。其新鲜肥嫩、青翠欲滴的模样,让我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嗯,回头我要买上一把,配青蒜辣椒油,做成酸辣汁,蘸饺子吃。于是,我决定先去超市买饺子。
回来后,卖菜的大爷却告诉我,他卖的不是香菜,是芹菜。頓时,以资深主妇自居的我有点儿蒙:怎么会是芹菜呢?我驰骋菜场那么多年,也没见过这么细小孱弱的芹菜。唉,这大爷也真是,把芹菜种成这副模样还敢拿出来卖。“这可怎么吃啊?”我们家吃芹菜,通常只吃茎,可眼前这茎,细成头发丝一般。
“做汤呀。碧涧一杯羹,夜韭无人剪。”大爷漫不经心地吟道,我却大吃一惊。都说卖菜的大爷大妈不可小觑,这下我算见识到了。与此同时也明白了这芹菜为啥这么细,大爷种的哪里是菜,分明是情怀,是诗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碧涧一杯羹,夜韭无人剪。”这是南宋词人高观国的句子。众所周知,春天的韭菜鲜香无比,是上等菜肴。但是,如若有一杯碧涧羹的话,那春夜雨露浸润过的嫩韭,也就没人稀罕了。高观国还说,“野意重殷勤,持以君王献”——他还想把这美味献给君王呢,由此可见,这碧涧羹是多么美味。
碧涧羹究竟是道什么羹呢?其实,它就是芹菜羹。
南宋词人林洪在《山家清供》中专门讲过这道菜的做法。荻芹取根,赤芹取叶与茎。二三月里,做羹时采来,洗净,开水焯一下取出,用醋、芝麻、盐,与茴香一起浸渍,可用来做酸菜,也可用来做羹。羹味清爽馨香,一口下去,让人感觉像来到了碧绿的山涧,所以称它为碧涧羹。
碧涧羹一词,最早来自杜甫。他在《陪郑广文游何将军山林十首》中写道:“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直接给水芹羹打了个好广告。从此,诗人们写诗,也干脆用碧涧羹来称呼芹菜羹了。除高观国外,明朝诗人高启也曾写道:“饭煮忆青泥,羹炊思碧涧。”
如今,芹菜是一种常见蔬菜,似乎没什么特别,如若非要找出点儿特别的话,那就是有人觉得它味怪而不愿意吃,譬如我家小朋友。但在古代,它却被认为是一种极好的食材。《吕氏春秋》中说:“菜之美者……云梦之芹。”意思是,云梦那个地方出产的芹菜,是蔬菜中的美味。这不禁令人想起了那句老话:多食滋味少,少食滋味好。
看在大爷吟诗的份儿上,这天,我从他那里买了一把青芹。回家后,洗净切碎,焯水做羹。手头没有茴香和芝麻,那就打个蛋花。出锅后,我用白瓷小碗分盛了,郑重地请大家品尝:“古籍中流传下来的千年美食:碧涧羹。”女儿听罢,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啊,真好喝。”然后就单喝那羹,很快,半碗下肚。“用什么做的,这么好喝?”“芹菜。”我说这两个字时,心里有些忐忑,因为这是女儿从来不吃的蔬菜,以为她会反感。结果没有,她像没听到一样,还在盛。“我也想把菜吃出诗的味道来。”她说。我听后笑了:“那你要多读书呀。”
文人靠文气养心,家常便饭通常也能吃出山河之味,仿佛他们的锅底藏着诗。身为现代人的我们,物质更富足了,但吃饭也只是吃饭,有时还会吃个浮华。说到这儿,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什么时候,我也能把芹菜羹吃成碧涧羹,把俗世生活过成诗呢?
(田龙华摘自微信公众号“博爱杂志”,赵希岗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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