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庆
那时候村庄里唯村公所有一台“熊猫”牌电视机。每到晚上,爸爸就会一只手拎着板凳,一只手拉着我,跟着从各个巷口出来的叔叔伯伯一起去村公所占位子,赶着看《西游记》。看着电视机里活动的小人儿,我总忍不住冲到电视机后面,看看他们是不是躲在那里。有一次电视机坏了,修电视机的叔叔打开电视机的外壳,我和伙伴们终于得以一窥电视机的内部。我一下子对放在基座上的主板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告诉伙伴们,我知道电视里那些活动的人住在哪里了——就住在这个里面,我指着主板说。那主板不正好对应着一个微型的村庄吗?草绿色的底板是村庄的大地,各种芯片组、处理器、插槽、排槽是各式各样的房子,里面可以住人、喂猪、养鸡,弯曲的电路是河港和一条条大路,各种接口、串口、并口是居住在这个村庄的人们互相走动的神秘通道。当电视机被打开时,这些人就从这个村庄走出来表演节目给我们看;当电视机被关掉后,他们就回到这个村庄休息。我为终于能解释电视里的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一难题而兴奋不已,然而当伙伴们听完我的解释后,笑成一团,说我胡说。他们翻动着主板问我:“那这些人我们为什么看不到?”是的,我们为什么看不到他们——孙悟空、白娘子、雅典娜、圣斗士、兔八哥……村庄里的人都认定我有病,还病得不轻。隔壁的大婶多次劝告妈妈该带我去看神婆了,每次上楼去收棉花时,她总能看到我要么盯着墙壁半晌都不回神,要么拿着布头做成的小人儿在自言自语,要么披着床单摇头晃脑地乱哼乱唱。此次我又莫名其妙地说关于电视机的怪话,村庄里的大人都认定我是被“鬼”迷住了,妈妈终于決定带我到五里庙去见神婆。神婆把念过咒的辟邪符烧成灰放到水里,让我一口气喝净,然后让我妈妈尽管放心,“鬼”已经给收走了。
妈妈与神婆聊天的当儿,我一直在琢磨伙伴们问的那个问题。此时只听见佛乐声起,“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的乐声来来回回伴着庄严的旋律复沓起伏,听之既久,我有种奇异的感觉:我的心头宛如有两股电流,霎时间流遍全身,直至脚心。这时,我看到光点聚敛成星星,刹那间如花儿一般绽放,顿时,无数的星星在空寂的深蓝色宇宙中绽开花瓣,只要是我平生所见过的花儿,都在这一刻从一颗颗星星一个接一个绽放成花朵。这种感觉是我平生从未体验过的。佛乐既停,而我的心久久难平,头顶的电流也并未随之消逝,反而是盘结收拢。我小声地告诉妈妈:“咦,我头上有两只鱼在游。”妈妈听罢吓坏了,神婆又让我喝掉了一杯“神水”。
晚上回来躺在阳台的竹床上,看着银黄的月亮卡在屋角边缘的梧桐树杈间,我推妈妈说:“咦,你看月亮流汁了。”沿着墙壁流淌下来的月光,我觉得好像两只手紧捏柠檬挤出的果汁,如此一想,仿佛都能闻到柠檬的清新。妈妈起身,焦虑地看着我,自言自语:“都解咒了,怎么还这么迷瞪!”我不敢再多话,只得一个人悄悄地看着黏稠的月光从村庄的屋瓦上缓缓地淌到池塘。如果能泡在那池塘里,想必全身都是清甜的吧。而我头上依然在游动的鱼儿该是从池塘里来的吧。我回味起佛乐中万颗星星绽放成花朵的宇宙图景,顿悟了一般——电视机里主板上的那些人,我知道,我们为什么看不到了。
我们住在村庄里,村庄在地球上,地球在太阳系里,太阳系在宇宙中,那宇宙在哪里?或许在我们看来无穷大的宇宙只是另外一个更大的宇宙中一颗极为细小的沙子、米粒、细胞、原子、分子,它们的一秒对我们来说是几亿亿的时光。这个包含着我们宇宙的大宇宙也只是比它更大的宇宙中的一小粒而已。这是往大里想,那往小里想呢?不也是如此吗?或许村庄中随便一粒沙子,我们碗里的随便一粒米,我们身上的随便一个细胞,就是一个小宇宙。小宇宙对我们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对于那个宇宙里的人来说,不正是我们面对我们的宇宙时所能感受的时空的浩瀚无垠吗?我想电视机里的人,就是来自这些小宇宙的人,他们就住在这个电视机内部的小村庄里。他们太小太小,我们根本看不到他们。而“熊猫”牌电视机凸出的显示屏,就是放大镜,把这些小人儿放大给我们看。
我为我无意间彻悟了宇宙的本质而兴奋得彻夜难眠,这些如果说给妈妈和伙伴们听,岂不又是我被“鬼”迷住了的佐证?当我想起自己的身上有多少个细胞,就有多少个小宇宙时,我不敢乱动了。我小心翼翼地放平我的手和脚,是的,有无数人、无数动物、无数植物,生活在我体内的无数小宇宙中。我一呼一吸的极短时间,对小宇宙来说就是好多好多亿的时间。我相信只要给每一个小宇宙连上一台电视机,给他们一个主板村庄,他们就能在我眼前活动跳跃。不仅是我,妈妈、伙伴们、鸡窝里的芦花鸡、柴垛上绽开的牵牛花,他们的身上都有无数的小宇宙。他们不知道,他们像我妈妈一样,在村庄的夜晚里睡着了。
(心香一瓣摘自人民文学出版社《纸上王国》一书,王辛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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