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茂富
常八叔家在城郊,独门独户,屋后是一片山。所谓门户,就是一间茅寮,搭在一块坡地上。菜园里有两棵桃树,桃树旁有口枯井,多少年不出水了。他用水都是到山脚的溪边挑。
八叔有个祖传的卖跌打膏药手艺,父母去世早,他很小时就到集市上摆地摊。江湖郎中说是郎中,往往都有些旁门左道,或有点功夫,或会点戏法,或以杂耍招揽顾客,当地人称之撮把戏。八叔不会撮把戏,也不善扯着嗓门揽场子,一天卖不了几个钱,勉强为生,连个老婆都没讨到,大半辈子了还是孤身一人。
那天日暮时分,八叔卖膏药回来,看到一只青猴在树上摘桃吃,等它吃饱了蹿下地,才发现这猴儿走路一瘸一拐,原来它的右腿被一个铁夹子夹住了,还流着脓血。八叔招了招手,猴儿要逃去,孰料那铁夹子却一下挂在地面枯枝上,猴儿拉扯不动,痛得吱吱直叫。八叔双手比画着走上前,猴儿似乎懂了他的善意,不再挣扎。他把猴子抱在怀里,双脚用力踩开铁夹子。八叔看了看伤口,还好脚骨没断,给它小心敷上药膏。
伤愈后青猴没有离去,八叔卖膏药时就带着它。青猴聪明乖巧,经常跳到八叔肩上做出怪模样,逗得街人围观。八叔的生意逐渐好起来,手头也宽绰点,每天还能喝两杯小酒。
不觉已是九月初,八叔闲来无事,正要早睡,青猴跳上床来,拉他的衣袖要他起来。八叔随青猴走过一段迷离的山路,转过山坳,但见眼前一片豁然,清朗的天空上,雪白的银河倾泻而下,直直垂到三棵大松树下。青猴跳跃着来到松树下,双爪乱扒,不久就露出一块大石板。这就是村中流传久远的“天河窖”了。八叔背着一瓮沉甸甸的奇珍异宝,走在坠叶纷纷的寂静里,真像一个梦。他把山坡上的茅寮拆掉,建了一座围屋,上中下三堂出水,钱却还没花掉多少。他又入股乡办林场,拥有一千多亩喝露水长大的树木,他还在经过三棵松树的水口,捐建了一座平板桥。
他摇身一变成了村里的红人,自此,祭祖时他上頭炷香,宴会时他坐主宾位,这让他很是受用。
青猴也不用跟他赶集奔波了,毛发被他打理得光滑顺溜,不过青猴似乎比以前更顽皮了,时常跳在他的肩上,抓抓他的脑袋,捏捏他的耳朵,挠挠他的腋下。八叔走在路上,迎风听见有人在转角处悄声说“耍猴的来了”。
八叔听到这些话觉得尴尬,有点不喜欢青猴了,他把青猴带到山上,要将它放归自然。可青猴赶也不走,八叔狠了狠心,用绳子拴起它,放到枯井里,每天往井下扔点吃的。
没了青猴的打扰,八叔并没有多开心,有次喝醉了望着空荡荡的屋子,想自己半生孤寡,一个亲人都没有,反而是青猴给自己带来好运和快乐。他才意识到,青猴是自己少不了的朋友。
八叔不禁深深自责,把猴儿从井底拉上来,松了套索。此后,他时常带着青猴四处溜达,再也不忌讳别人的嘲弄。别人叫他耍猴的,他不再生气,只是乐呵呵一笑。
这天晚上,八叔参加村里一位老人的生日宴。酒酣耳热,席间闲聊起邻村出现野狼吃羊的事。众人不以为意,喝到尽兴才散席。
月华似水,八叔乘着月色踢踢踏踏走过一段山路,不觉来到家门口,正要招呼屋内的青猴开门,突然身后闪过一道黑影,未及细看,那怪物已如一阵黑风旋卷过来。他心头一惊,循着墙根撒腿就跑。跑到菜地时,黑灯瞎火,他一脚踏空掉到井底,只觉得一阵剧痛,接着井口传来狂嚎不止的狼叫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狼的嚎声才消失,八叔痛得快晕过去了,就在这时,听到井口传来说话声。他抓住人们扔下的绳子爬了上来。
“要不是猴儿把我们引来,你可能要死在井底了。”村里人说。
八叔瘫坐在地上,许久才缓过神来。猴儿仿佛知道他受伤似的,没有蹿到他肩上嬉闹,围着他叽叽叫着。
八叔的眼里滚下两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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