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绘人生

转载 网络  2024-02-24 15:21:12  阅读 224 次 评论 0 条

 

 

☉怪 怪

王柳云的画作

在北京东三环的一幢写字楼里,53岁的清洁工王柳云在午间休息时,靠着洁白的走廊墙壁感慨道:“我应该跟李白有一点儿像,一辈子活在云端,所以才这样痛苦。”但想了想,她觉得,算了,还是像杜甫,踏踏实实地活着吧。

在同事眼里,王柳云话很少。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埋头干活,白天扫厕所、晚上捡废品,通过这种消耗体力的方式,她可以让自己少些妄想。

王柳云的妄想,是画画。

当了半辈子农民,踩了半辈子泥水,50岁那年,她决定出走。

王柳云离开了丈夫和女儿,独自来到福建的一所免费画室学画,然后又去了深圳、河南,如今在北京落脚。

晚上7点,王柳云下班。她先是坐公交车,然后骑上自己那辆晃悠悠的黑色自行车,拐入安家楼村逼仄拥挤的棚户区,推开一扇低矮的小门,进入自己的房间。

室内面积不足6平方米,所有的家具、衣服都是捡来的,可王柳云住得很舒服。

她从床底下拿出好几幅已经画好的油画,有意大利的海景、草丛中的猫咪、山水间的孤帆,津津有味地讲解起来。

王柳云指着那幅画着意大利海岸上的修道院的画,骄傲地说:“这个地方从来不允许女人进入。但是,你知道吗?画完它,我就登上了这座岛。”

50岁,一个农村普通妇女决定重绘人生。

从未被人好好爱过

王柳云不喜欢自己名字里的“柳”字,她觉得柳树“才疏而质寡,性软而多病”。

她有时觉得自己和柳树一样没用,半生的不幸和蹉跎也像柳树一般“枝多负疴”。

从小到大,王柳云都渴望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事实上,她也有这种能力。

在湖南偏僻小山村长大的她,家境贫寒,父亲还身体残疾。可王柳云从小就争气,愣是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在20世纪80年代初的农村,她可是货真价实的学霸。

只可惜,她是个女孩。家里的长辈都不愿再出钱供她继续念书,他们认为女孩子回家干农活、成为劳动力才是正事。就这样,王柳云的受教育程度永远停在了高中肄业。

可她还是不服、不认命。20岁那年,她拿着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5元钱,找到一个农艺师傅学习种树。那时正值改革开放进一步深化,全国正在大搞绿化建设。在家务农的王柳云一直关注着报纸和广播的消息,她敏锐地察觉到了机会。通过果苗生意,20出头的王柳云攒下不少钱。

可她没有料到的是,自己此后遇到的每一个男人,竟然都是奔着她的钱而来的。不管是人家介绍的,还是自己认识的,相识不到一个星期就开始张口借钱。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似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男人,结婚生子后,对方立马原形毕露:偷偷把她的存折改成自己的名字;家暴、出轨、把别的女人带到家里;以孩子的性命相要挟,绝不同意王柳云的离婚要求。

王柳云的前夫在女儿7岁时遭遇车祸身亡。

对王柳云来说,这是地狱般的7年——钱被败光了、身上全是伤、精神状态常年处在恐惧和崩溃之中。

丈夫去世4年后,王柳云带着孩子来到一个沿海小村庄,结识了第二任丈夫老林——一个好脾气的农村老光棍。

两个人对彼此都谈不上爱,只能说凑合着过日子。就像王柳云说的:“他就是一块移动的木头。”

50岁那年,王柳云抛下一切,来到福建学画,成了村里所有人眼中的异类——大家认为,这个女的精神不正常。

这就是王柳云世俗意义上失败的前半生。正如她自己总结的:虽积极向上、努力勤恳,但终归落寞如秋草。

泥里作画,云中生活

王柳云始终是孤独的。

她的伴侣,从来不是那两任丈夫。

“我最喜欢杜甫,我跟他‘生活’了很多年。”王柳云说。

王柳云审视自己的画作

杜甫的艰难与诗兴,王柳云都能领会。她从小就是那种观察力敏锐、热爱自然、内心柔软浪漫的女孩。她会盯着一块大石头看一下午,研究它的纹路和凹凸之处,告别时,还要给它一个大大的拥抱。

少女时期,村里有好几个煤矿工人追求过她。可惜鸡同鸭讲,完全没得聊:“你说那山梁上的荞麦花儿很清雅,他说那东西味苦,只能给猪吃。”

年轻时的王柳云一直渴望嫁给一个老师,就算无钱无势,起码能说说话。

嫁给老林后,忙完农活,她就会骑上自行车,去县里的图书馆看书。映入眼帘的是高尔基、托尔斯泰的书,书架上大多是俄国文学巨匠的名著。多年没能拾起书本的王柳云,一开始很不适应读书的生活。

她常常要来回反复地读,才能明白作品的逻辑和要表达的意思。但渐渐地,她能背诵精华段落,也明白了整本小说的布局。

图书馆的俄国文学作品看完了,她就去新华书店读诗集、学古文。

那是王柳云的中年时期,也是她最为惬意和幸福的时光。

这一切,女儿都悄悄地看在眼里。所以,当50岁的王柳云决定去学画时,只有女儿理解她的“出逃”:“我妈,真的很孤独。”

绘画让王柳云开悟。

她一边学画,一边四处干杂活、打零工。在浙江时,她特意去了趟富春山,却发现眼前的景色并没有黄公望笔下的那般绮丽优美。

后来,她得知自己很喜欢的《千里江山图》的作者——天才画师王希孟,深居宫廷,英年早逝,压根儿没领略过大好山河。王柳云才意识到:他们画画,不追求写实,而是在描绘理想。

50多岁时,黄公望已从狱中出来,跑到寺庙画画,以算卦为生。

“既然他可以在污泥中重生,我为什么不行?”

58岁,杜甫在贫病交加中离世。

“而我还活着,那就得活出个自我来!”王柳云这样给自己打气。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53岁的王柳云来到北京。扫厕所、捡废品、住棚户区,固然生活艰辛,但又有什么关系?

在床边“拣”开一块儿空地,拿起画笔,那一刻,她宛在云端。

经得起半生蹉跎,迎接着每一个春天

一个普普通通的打扫楼道的阿姨,却能信手拈来地细数杜甫的诗歌、李白的狂妄、黄公望的生平。走在下班的夜路上,她脖子上的红围巾和坚定的目光就像一团火。

一个53岁的农村阿姨,远离家人,独自来到北京作画。她又何尝不是伍尔夫笔下,为了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而奋斗的独立女性?

不同的是,王柳云这代农村普通女性要突破自己面临的困境,着实不容易——光是有尊严地活着,她们就要拼尽全力。

还记得不久前在联合国妇女署的邀请下,登台演讲的“农妇诗人”韩仕梅吗?

出生时,韩仕梅的姿势不招人喜欢,仅仅因为老人说“趴着的孩子长大不孝顺”,她的母亲就把她的头按在尿壶里,准备溺毙这个孩子。那时,韩仕梅甚至还没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

当然,韩仕梅活了下来。和王柳云一样,韩仕梅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仅仅因为是个女孩,就不配享有受教育的权利。19岁那年,韩仕梅被母亲逼着嫁给了外村的一个男人,只是为了3000元的彩礼。

我们也能够想象,如果20出头的王柳云没有靠自己赚到钱,她的命运也大抵会和韩仕梅相似。被原生家庭、不幸婚姻、生存环境束缚半生的女性,王柳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在画中展现的不只是自己半生的忧患和失意,更表达着对一直以来所遭受的各种女性规训的不服。

2021年,在河南一所乡村小学教美术时,王柳云得知班上一个女生被男生打哭了。她直接告诉女孩:“别怕,去还手。”

女孩和朋友们听了,都哧哧地笑着。哭归哭,还手是不敢的。可王柳云很认真地告诉这群女孩:“女性,应该毫不畏惧地做任何事。”

王柳云打算踏踏实实地再干几年,存些养老钱,干到干不动为止。最好还有余力,能去新疆、西藏看一看,这是她20多岁就想去的地方。

正如波伏娃所说:“自由的女人正在诞生。她一旦赢得了对自己的所有权,也许兰波的预言就会实现——在她们当中,将会有诗人出现。当女人受到的漫无边际的束缚被消除的时候,当她能为自己并通过自己去生活,并且当男人把她松开的时候,她也会成为诗人。”

画家王柳云和诗人韩仕梅的出现,真好。

除了谁谁的“老婆”、谁谁的“妈妈”,她们还能拥有只因自我价值而存在的头衔,真好。

迟来的胜利,也是胜利。

其实,王柳云名字中的“柳”字也很好。它虽然质地柔软,却坚韧不断。经得起半生蹉跎,也迎接着每一个生机盎然的春天。

(大浪淘沙摘自微信公众号“麦子熟了”,本刊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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