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兴慧
一
父亲哭鼻子的历史还要从我出生时算起,我出生那天,父亲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当医生把哇哇大哭的我抱出来,父亲瞬间泪如雨下,其他家属和医生看到又哭又笑的父亲一脸茫然。当然这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
或许从那时开始,在我心里父亲就注定是个爱哭的男人。我小时候淘气,记得11岁那年和小伙伴打赌,从他家仓房顶上(两米多高)跳下来。双脚狠狠地戳在了水泥地上,但为了逞能,我强忍住疼痛一脸得意,小伙伴还夸我是大英雄。
回家后,我的腿越来越疼,但我担心父母责骂便早早地躲进卧室睡觉。后来,小伙伴将我的“英雄壮举”告诉了他母亲,他母亲赶来告诉我父母,我父亲一听急忙走进我的房间,嘴里还不停地责怪小伙伴的母亲不早点告诉他。
父亲将那双粗糙的大手伸进我的被窝摸我的双腿,我佯装睡着没做任何反应。母亲说我下午4点钟就睡觉了。我眯着眼偷偷看父亲的表情,父亲生气地吼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母亲一脸委屈地说:“我以为他玩累了!再说,如果真有事,孩子早疼哭了。”父親说:“你懂什么?万一摔出内伤了呢?以后孩子的腿要是有什么问题可咋办?”此时,父亲的声音已沙哑哽咽。
躺在床上的我,心里对父亲多了一丝鄙视,这么点小事还要哭鼻子,太丢人了。父亲使劲把我摇醒,拉着我去医院,挂了急诊。医生摸了摸我的腿,问我疼不疼,我只好如实说疼,医生让我们先拍片,然后对父亲说:“如果骨折就需要做手术,手术后如果恢复不好很可能会影响孩子走路。”
走出医生办公室,父亲的眼泪仿佛晨起禾苗上的露珠,轻轻一碰就要落下来。母亲安慰父亲说:“医生都是危言耸听,把最坏的结果告诉你。”父亲一路没说话,用手偷偷地擦拭着已经滚落的泪珠。
结果出来后,没有骨折,只是轻微的软组织受伤,医生开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就让我们回家了。眼角还挂着泪痕的父亲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我这个调皮捣蛋的罪魁祸首,父亲责怪的眼神中透露着宠溺,嘴上却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我撇撇嘴,心想:“大男人,哭鼻子,没出息。”
二
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高中毕业后就外出打工,我无心学习只想混个毕业证,可父亲还抱有一线希望,最终我的高考成绩自然是惨不忍睹。担心父亲批评,我把眼睛揉红,佯装大哭了一场。父亲从工地回来,看到我“哭红”的双眼,不禁眼圈一红,声音颤抖地说:“没事,明年一定能考上。”说完就转身出去了。我愣了一下,心想:“大事不好,父亲是让我复读啊!”
为了将痛苦之情进行到底,晚饭后,我一句话不说躲进卧室呼呼大睡,半夜我被父母房间里的嘀咕声吵醒。父亲说:“我听说人家市里的孩子都报各种补习班,难怪考得好。”母亲叹了口气:“是啊!我担心他就算复读也考不上。”“他考不上大学就得跟我一样扛水泥,都怪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对不起孩子。”接下来就是一阵啜泣声。
第二天,父亲照例早出晚归,没再提复读的事情,我正为此庆幸,可一周后,父亲却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了一家补习班。父亲开门见山,问哪种补习效果最好。“当然是一对一补习,不过这种也最贵,普通老师每小时一百元,名师两百元。今天是活动最后一天,现在交钱以后每个月都会享受此优惠……”接待员像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堆。
我忍不住打断道:“抢钱啊!我爸扛一个月水泥才挣两千元。”接待员笑着说:“等你将来考上大学,就不用像你父亲这么辛苦了。”说完就给父亲看了很多家长预约的登记表。
这时,我看到父亲伸进衣服兜里的手又伸了出来,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出密密的汗珠。接待员看出父亲的钱不够,便说:“今天只要先交500元定金,上课时补齐即可。”
交完钱回到家后,父亲让母亲翻出几个存折,一共是两万多元。父亲说:“这是给你将来结婚用的,现在考大学要紧,这些钱够你上好几个月的补习班!回头我再多扛点水泥,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复读那年,我住校,每个月回家父亲都会将补习费和生活费准备好。我每天早起晚睡,刻苦学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考上了大学。我把录取通知书交给父亲的同时给了他三万多元钱。父亲一脸茫然地问我钱从哪里来的,我笑着说:“我只上了一个月补习班。”父亲愣住了,不一会儿,眼眶就湿润了。
三
大学毕业后,我顺利应聘到一家知名外企工作,薪资待遇很好,父亲高兴得不得了。
一天,我正在上班,忽然接到母亲哭着打来的电话:“儿子,你爸在工地干活,从三楼摔下,钢筋插入了腿里,正在医院抢救。”
我赶回家时,父亲已做完手术,母亲哭着说手术很成功,正在ICU观察,不让家属进去。我在ICU门口急得团团转,一想到钢筋插入父亲的腿里,便不寒而栗。我恳求医生让我进去见父亲,起初医生不肯,但看我一个大男人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便让我进去看一眼就出来。
父亲见我进来,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你咋进来了?”我声音有些哽咽:“我不放心,求医生让我进来的。”“不用担心,医生给我打了止痛针,一点都不疼。”看到父亲一脸轻松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打趣道:“应该不疼,要不然你早该哭鼻子了。”
医生让我抓紧时间出去,我安慰了父亲几句就往外走,快走到门口时,我就听见医生大声说:“不行,疼也得忍着,打完止痛针才一个小时,至少隔四个小时才能再打,否则会产生依赖性。”我回头看见父亲正把手放在嘴边对着医生做着“嘘”的动作,然后望向我的方向。父亲瞥见我正回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后摆摆手让我出去。
走出ICU的那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父亲忍着如此剧痛,还在微笑着安慰我。那一刻,我终于明白,父亲所有的泪都是为我而流。我出生,父亲流的是激动的泪;我的腿受伤,父亲流的是心疼的泪;我高考失利,父亲流的是自责的泪。我是父亲的软肋,总能触到父亲身体里最柔软的部分。我是父亲的“泪点”,每一次“风吹草动”都能让父亲泪如雨下。
此刻,父亲的那些泪水仿佛千斤重,砸在我的心里,很疼,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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