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小华挎着篮子,漫无目的的沿着村后的小树林边走,篮子里散放着几株小草。而树林边,草长得到处都是,她却不停下来拔。奶奶的话好像被她忘到了九霄云外,奶奶说到黑天你要是装不满篮子,就别回来吃饭了。小华来到村外的河边,河水潺潺,水草丰美。她往河对岸张望,却看不到边,她试了试从石头上过,石头在脚下滑动了一下,差点把她摔倒。她吓得赶紧倒回来。
小华又挎起篮子,回到村里。走着走着,就到了村西头。看见一个爷爷正在那里忙着扎篱笆。爷爷手里的竹竿歪倒了,小华快步跑过去捡起来,递到爷爷的手里,爷爷笑了笑,向她感谢。爷爷问我怎么不认识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小华说了自己的名字。爷爷想了想,又问你爸爸叫什么。“王大林。”小华声音很干脆。“呵呵,是大林的女儿啊。”爷爷停下了手里的活,用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珠。“你爸爸在哪里干活?“浙江。”小华张口就来,她有点疑惑:“你怎么认识我爸爸啊?”爷爷回答:“你爸爸是我的学生。你见着他一提王文国老师,他就知道了。”稍微一愣,他紧接着问你怎么没上学,今天不是周末啊?小华说我不上学了,我们村好多小朋友都不上学了。这都一年多了。爷爷忙问为什么,小华说我们村里的小学不让招生了,学生都合到镇上去了。我奶奶没法领我过河,所以我就不上了。
王文国不再说什么而是放下手里的活,一路小跑来到村南头的小学。他对这里太熟悉了,他曾经在这里上了20多年的班。虽然已经离开十年了,但一草一木他都还记着。
小学的门没有上锁,但没有他熟悉的读书声,而是羊咩咩的叫声,还散发出羊尿的味道。他走进去,里面圈着十几只山羊。“这是谁啊,是谁在招惹我的羊?”身后传来一阵心急火燎的喊声,把他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刘三嫂。“大兄弟,原来是你,不是进城跟儿子享清福去了吗,来这里干什么?”王文国笑了笑说:“不愿意在那里呆了,还是家里的空气好。我听说这学校关门了,是真的吗?”刘三嫂说是啊,弄得孩子们都没法上学,我看这院子不错,就把羊赶进来。要不,到家里去坐坐?”王文国说算了吧,还有事情呢。
他又去找村主任。一路上,看见好几个十来岁的孩子要么在树林边打猪草,要么在地里放羊。一个个滚得就像泥猴。这让他很揪心。村主任跟他年龄差不多,对他还是非常尊重的,村里人都尊重他。他问村主任小学关门的事。“难道就让刘三嫂一直养羊?”村主任说:“你要养鸡也行,听说你正在修鸡舍?”王文国跺了跺脚,说道:“我不是那意思。还有那么多孩子没法去镇上上学,我们不能让它关门。”村主任这才明白怎么回事,说:“王老师,这咱可做不了主,得上面说了算。话又说回来,您都退休了,管这个干什么啊。”王文国说孩子上不了学,心里挺难受。
2
王文国从十六岁就在村里当代课老师,在42岁那年,他退休了。不,是被辞退了。不过,他从来都对人说自己是退休了,尽管从没有领过退休金。当时一次性补给他3000块钱。之后他就去外地打工。先是在工地上干建筑这样的重活。因为一次事故,他的左胳膊受了伤。就改行当了保安,后来又干过超市营业员、蹬三轮给人送货,帮人卖过鱼,最后又到了一个废品收购站。
他儿子在城里娶妻生子,老伴就到城里帮他们带孩子。前段时间,他去儿子家住了几天,儿子和儿媳妇都说你年纪大了,不能再在外面干了,要不就在城里住下吧。他看儿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不愿意给他们增加负担。执意要回来。不过,临来之前,老伴交给了他一个重要任务,那就是管理好家里那些鸡,好让孩子吃上正宗放心的土鸡肉。他打了保票,表示一年养百十只鸡没有问题。这才回家不到半月,村里的许多事情他还不清楚呢。
可是现在他怎么也没有心情建鸡舍了。他想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先骑自行车,走了20多里的山路到镇上,再坐车来到县城。他要找教育局问问。教育局的张局长是他一个同事的远房亲戚,见过几次面,也不算太生疏。
张局长见到他很惊奇,以为他是因待遇问题来上访的。问道:“老王,你不是已经退了吗,有什么事情?”王文国说:“局长,出大事了。”张局长吓了一跳。忙停下手里的工作,给他倒了一杯水,问有什么大事。王文国说:“孩子上不了学,算不算大事?”就把村小学撤并,孩子失学的事情说了一下。张局长这才略微轻松了一下,说道:“为了整合教育资源,提高教育质量,村小撤并这是大势所趋。”王文国不满地说孩子连学都上不了,还谈什么提高教育质量呢。
张局长劝他别生气,然后耐心跟他解释。可是他根本听不进去,等张局长讲完了,他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想把学校再开起来,让那些在家里的孩子来上学。也不多要,就招这十来个孩子。
张局长的眼睛当时就瞪大了。说道:“王老师,这办学可不是干小卖铺,说开就开,说关就关的。要走一系列的程序。”本想靠这句话能让王文国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紧接着问需要什么样的程序。张局长见跟他做不通工作,只好说自己还要开会,让他先回去吧。
出了教育局,王文国没有回去,而是在路边小摊上吃了点饭,准备下午继续找张局长。来一趟太不容易了。见时间尚早,就来到旁边的一个书店,边看书边等。他想起自己打工的时候,见废品收购站里有很多好书,就跟老板商量,把这些书留了起来,想回来捐给学校让孩子们看。总共有三大包。这三包书跟着他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可是想到学校关门,孩子们无法看到了,他心口又疼了起来。
下午,再见到张局长的时候,把张局长吓了一跳,以为他早回家了呢。张局长问你何苦呢,像你这样的代课教师月工资也就是百十块钱。王文国说要是图钱的话,还不如在家里养鸡呢。这些孩子要是不上学,不就成了小文盲、小傻瓜了吗?我们要做他们的天空,撑起他们的未来。
张局长说可以跟有关部门商量一下争取把他村后面的桥修一下,孩子们上学就方便多了。王文国摇了摇头说那座桥打我孩子上小学的时候就已经在酝酿了,现在我孩子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再说就是桥修好了,离镇上还有将近20多里的山路,孩子们的父母大多在外地打工,爷爷奶奶也照顾不了啊。张局长就没什么理由了。一挥手让他去找镇里。等王文国刚一离开,他就把电话打给了分管副镇长。
3
王文国不认识分管教育的副镇长。但碰巧新上任的镇长是他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是从邻村出来的。他把情况说了一遍。还好,镇长对大山有感情,对他这个老师和孩子们有感情,就跟分管副镇长进行协商,副镇长没敢提张局长的电话,只是说了一大堆困难。镇长摆摆手,叫他无论如何想想办法。副镇长无奈,把他叫过去,写了个申请书,盖上公章,让他交到教育局,并说我们也就这么大的权限了,批不批,最终要教育局说了算。这足以让王文国千恩万谢了。
眼看夜幕降临。再去县城肯定来不及了。犹豫半天,干脆奢侈一下,就找个宾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他拿着申请书继续找张局长。张局长看了一眼就扔在了一边,说王老师这也不好办啊。要是学校开门,你一个民办教师是不行的,况且你已经被清,清退了,不,你已经退休了。王文国疑惑地问什么意思。张局长说教师得有教师资格证书,没有就是非法的。
这可说到了王文国的痛处。他哪有那玩意啊。不过他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只要找个有教师资格证的老师就行,是吗?”张局长点了点头。王文国说那好吧,我想想办法。张局长没说什么,心里却琢磨你就慢慢想吧,正式的老师会去你那里?
又一次回到镇上,镇长也表示爱莫能助。不过镇长的一句话启发了他,镇长说你可以试一下那些退了休的老师。这让王文国马上想到了一个人,于是急匆匆地往家里赶。这辆大金鹿自行车已经跟他几十年了,轮胎换了不知多少副,但主要部件都还一次没有换过,这车载着他走的山路估计能绕赤道半圈了。
他连自己的家都没有回,而是直接闯进王忠建的家里。王忠建是周围几个村里唯一的正式老师,他们共事了好多年。虽然没有正式退休,但是从几年前就一直病休在家。去年,因为学校合并,上级来人催他上班,一听说要陪学生住校,一星期才能回来一次,就拿出一大堆化验单,说自己的病还严重着呢。
问了问,没在家,家人说他到外面干活去了。
傍晚,王文国捉了一只最肥的大公鸡,又买了两瓶好酒,来到王忠建的家里。让王忠建的老婆赶紧杀鸡,说要跟老王好好喝一杯。王忠建也非常高兴,两个人有些年头没见面了。酒喝得差不多了,王文国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可是王忠建却一直慨叹自己的职称低,说当年一块转正的那拨人,都比他职称高,一个职称就是好几百块钱,同样上课,为何就比别人少这几百块钱呢。王文国说你就知足吧,好歹你是正式的,退休后还有保证呢。跟我比起来,那还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王忠建打开了话匣子,说当年你要是跟我一块转正就好了,凭你的认真劲儿早干成高级或者校长了。你说你这十多年在外面打工亏不亏啊。王文国摆摆手:“说那些没什么用了,还是回到现实吧,老王,这次你还真得出山。”可是不管怎么劝,王忠建就是不答应。王文国只好说:“那我告诉你吧,老王,我去教育局的时候,听到人家讨论你的问题了。”王忠建果然沉不住气,忙问讨论什么了。王文国卖了个关子说也没什么,就是可能解聘部分常年泡病号的老师。王忠建问是真的吗?王文国说我骗你干什么,要是这样还不如自己主动些呢,起码还能落个工作积极的名声。王忠建想了想就答应明天跟他一块去教育局。
张局长没想到王文国会这么锲而不舍,什么样的难题都让他给化解了,最后只得答应他。但是要求很高,责令他们迅速制定出各项计划,并要达到基本的办学要求。尤其是安全方面,张局长强调了一遍又一遍。王文国说您放心吧。我们都是这方面的行家了。张局长又说了几点。其中一条就是因为王忠建是正式的,所以学校由他具体负责,也就是行使校长的职权。每月一百块钱的操心费,由县里统一发放。每月十二号会跟工资一块打在卡上。王文国每月工资是210块钱,由三级负责,县里出80元,镇里出120元,村里出10元。因为筹集起来比较麻烦,所以每季度发放一次。问他们有什么异议吗。王文国连说没有没有,就签了字。王忠建又提起自己的职称问题。张局长说以后会关注一下。
4
王文国这几天就像吃了蜜一样,甭提多高兴了。跟王忠建分工,到各家去做工作,让孩子们做好准备,这几天就要上学了。孩子们甭提多高兴了。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去跑教材,因为孩子们没有订上书,所以只好到各个学校去找人家发剩下的。跑遍整个镇,总算弄齐了。他顺便买回来些笔和本子,还有红领巾。他把能想到的事情都尽量办好。说让王忠建具体负责,但因为这事是自己撺掇起来的,所以大事小事都由他来管。
刘三嫂听说要赶她的羊,连忙来阻止。她也以为王文国要养鸡。当王文国跟她说明情况后,她高兴地说行,这就把羊弄走,你们要是教好了学生就跟你们宰羊吃。校园里的升旗杆不知让谁给挖走了,王文国到河边砍了一棵高大的杨树。临时当旗杆。又找木匠把那些少腿缺面的桌椅修了一遍,虽然村里出木料,但是光工钱就让他自己掏了五百多块。等这一切刚忙完,村主任来找他了,说有个孩子他必须得接收,他问谁啊。村主任说是铁蛋。王文国表示很难办,谁都知道这是个智障孩子。村主任说他家里的情况你也了解,跟他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年龄大了,他都12岁了,光在外面跑,自己有危险不说,要是惹出个什么事来,可就麻烦了。“也就是看着不让他惹事就行,又不让他学多少东西。”王文国只好答应。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包袱。但再大的包袱也得背。本来计划只收十个孩子,现在要多招两个了,除了这个铁蛋,小华要带着她三岁的弟弟来。要是不这样,无法看孩子的奶奶就不让她来上学。
终于到了开学的时候。他们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升国旗唱国歌,孩子们严肃认真。十一个孩子被编成了三个年级。上课的时候,要把大门关上,铁蛋就负责这项工作,不过他总是捣蛋,王文国有时就让他在教室门口坐着听课。坐累了就让他干点别的。小华的弟弟很懂事,上课的时候不哭不闹,瞪着两只大眼睛,好像也在学习,只不过时间不能长,上一会儿课,她就得领着他在院子里转两圈。因为孩子们很久没有上学了,很多知识忘了,他们就手把手地教,好在学生少,孩子们悟性也高,不到两个月就补上了欠缺的课。他让孩子们给远方的爸爸妈妈写一封信,感动得家长们纷纷打电话,边说边抹泪,表示一定安心工作多挣钱。这让王文国非常感叹,多好的孩子啊,要是这么耽误了,真是罪过。同时也为自己办了这么件有意义的事情而感到自豪。
山里的日子安静而祥和。转眼就到了冬天,王文国买来塑料布,把前后窗子都好好封了一遍。外面北风呼啸,孩子们仍能稳稳地坐在教室里,朗朗的读书声传出去好远。
元旦这天,王文国回家杀了两只鸡,让孩子们都在学校里跟他一起吃午饭。并特意留下了王忠建,王忠建到外面买了两瓶好酒。不知怎么地,这段时间,他转变了很多,不再为自己的职称而抱怨,也不再提身体不好的事情。工作起来干劲十足。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得很痛快。王忠建摸了一下王文国手上的老茧,再看看他瘦削的身子骨,叹了口气,说这么大年龄了还不闲着,不为钱不为名,真是佩服你。王文国笑了笑说看着孩子们在街上乱跑,自己的心就提溜着。王忠建脸红红,说:“我想跟你说个事。你那年转正……”王文国深深地喝了一口酒,一摆手:“都是陈芝麻烂谷子了,不说也罢。来,喝酒。”王忠建也就没有再说,尽管他心里非常想说。
就在上个月,他去城里看望表哥。表哥原来在县政府工作,现在已经退休。见面聊了一会儿,表哥问他王文国现在怎么样了。他就把王文国的情况说了一下。表哥夸奖了一番,说这个事情做得好。然后面色沉重地表示很对不起他。王忠建疑惑起来。表哥说当年你转正就是占用了他的名额。这句话把王忠建惊得目瞪口呆。表哥说:“当年我负责这件事情,你的条件不够,临往上交的时候,我冒险更换了名单,把他拿下来,换上了你。”
自从知道这件事情之后,王忠建就一直不敢跟王文国交流,甚至不敢正眼看王文国。
5
五一过后,为了准备儿童节和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大家都忙碌起来。王文国对王忠建说:“我让镇长帮咱催问了一下,要求期末统考的时候也挂上我们学校。上面已经同意了。”看着王忠建迷惑不解的表情,他解释道:“你傻啊,我们这里学生少,好出成绩,这样对你评定职称大有帮助。”王忠建苦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而是嗫嚅道:“我也有件事情,想,想跟你谈谈。”
王文国说有事你就说嘛,干啥结结巴巴的。王忠建想怎么也瞒不住,就鼓了鼓勇气讲了出来。原来上周,他去开会,县里传达了市里的文件,那就是要在全市范围内再次统一清退代课教师。在专项检查中,发现县里竟然违规使用已经清退了的代课教师。连分管副县长都受到了批评。
“都是我连累了领导。”王文国心情很沉重。王忠建打断他的话,说:“不过张局长在会上讲了你的事迹,表扬了你乐于奉献的精神,并跟有关部门协商多开给你两个月工资,还让我捎回来一个荣誉证书。”
“那我们学校会受影响吗?”王文国急切地问。王忠建说:“张局长为此专门找了县领导,答应这里作为一个教学点保留下来。”一听这话,王文国咧嘴笑了起来。然后说:“以后就剩下你一个人了,不知道你能继续干下去吗?”王忠建说你放心吧,你既然带了好头,我怎么也不能落后啊,拼上这条老命也得把孩子教育好。然后递上来一把炒花生,边吃边说:“老王,你知道不,我有件事情很对不起你。”
王文国却有点急急地回答:“都过去多少年了,你还提它干什么!”
王忠建惊愕地看着他:“你,你早知道了?”
王文国说:“当时我就知道了。不过,那时你有病重的老父亲,孩子也多,条件比我还差,我能有意见吗?本来,想第二年再争取的,却被清退了,从此再也没有机会。也许这就是命吧。”说着他往远处看去。王忠建抹了一把脸。
期末考试,学校果然拿了第一名。学生家长都很高兴,上级也很满意。临放假那天,王忠建组织学生们举行了一次隆重的演出。学生们唱歌,跳舞,热闹非凡。最后,向王文国老师告别。
他都走出了很远,孩子们举着的手都还没有放下来。
(责编/朱 近 插图/谢 颖)本站唯一域名 wydclub.com。认准无忧岛网!认准wydclub.com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