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电影《小森林》里,平凡的女孩不适应大都市的喧嚣生活,回到深山里的老家,位于日本东北地区的村庄小森。这里远离都市的喧嚣和浮躁,为青山绿水所环绕,她像其他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森在日本算是经济落后的山区,生活设施无法和城市相提并论(女孩一开始就介绍:如果要买生活必需品,只能骑车去乡公所。然后,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和中国偏远小镇差不多的,只有几幢破落的二层房子的集镇场景)。女孩独居在老宅里,半夜被偷栗子的熊惊醒;夜里读书,也会被扑窗的大蛾子吓一跳。她每天除了耕作之外,就是做菜。她根据记忆,一道道复制了离家而去的妈妈的菜谱:伍斯特酱油、榛子酱,在“物”的低语中,获取心的安宁。
电影里的台词很少,远离宏大的词语和主义,亲临生活,身体语言密集。在《小森林》里,所有的菜式都可以现学现做,非常具体。这不是田园牧歌,而是胼手胝足的劳作。在最热的天气里除草;为了保证口粮自足,得下地种稻谷;闲时帮人运鱼赚点零花钱;若想除湿气的话,只能在热天点燃火炉,以口吹火,要忍着炙热才行。但那种劳作一天后喝一口自酿米酒的快意,远远不是去饭店吃饭、洗桑拿那种被伺候的官能满足所能及的。
其实,我在想的是:身体和语言,到底哪一个离生命更近?
在电影里,女孩通过在酷暑、严寒中劳动,复制妈妈做的菜,缓解了被弃的伤害,最终获得内心的修复。这种用身体来打捞过往的方式,使我想到自己的烹饪史。我是在有孩子以后才开始做饭的,我不记得妈妈教授我的人生哲理,但我清晰地记得她给我做过的菜。少时每到暑假,妈妈就会给我蒸小公鸡,说是可以帮助长个子,还有咸鱼烧肉。那些浓油赤酱的气味,是我假日的注脚。现在,每次我在水流下一寸寸地洗着菜,就会想:正是这样简单重复的家族菜式,正是在每日往复的身体动作间,妈妈养大了我,而我也将养大自己的孩子。
在电影里,戴着草帽干完农活,把头直接伸到水龙头下面冲洗、粗犷得像个汉子一样的少女,扬起汗津津的脸说:“语言总是不可信任,不过用自己身体感受到的,就可以相信。”
另一个故事,是男版的,来自文德斯拍的《地球之盐》。这部电影,其实是摄影师萨尔加多的纪录片。文德斯自述:“大概在20年前,我在一个画廊里发现了那张照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它的价值,我只是觉得拍摄这幅照片的人一定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也是一名冒险家。照片的背后有一个印章,还有一个签名:塞巴斯蒂安·萨尔加多。”
当时,文德斯被萨尔加多的照片所震撼,买下了两张,有一张一直挂在他办公室的墙上,“我了解了他对人类的热爱”。从20世纪70年代拿起相机开始,萨尔加多拍摄了全世界各地的普通人,他把他们称之为“地球之盐(高尚的人)”。
《地球之盐》是一部电影,但也是静态图片的合集,穿插着摄影师的讲解和动态剪辑。电影开篇就说:“摄影这个词的词源,在希腊语里就是‘光’加上‘书写’,摄影师就是用光线来书写的人。”《地球之盐》开头就是5万人在一个深坑里淘金,一个地基一样被深掘的深坑里,梯子上、地面上、墙上的坑洞里,密密麻麻都是淘金者……好吧,我苍白的语言无法描述那种视觉冲击力。
萨尔加多是个巴西农场主的孩子,他有7个姐妹,15岁之前没有吃过餐馆里的食物,只吃自家的农产品。他作为独子被父亲勒令学了经济学,毕业后在法国的银行里工作,一直到他拿起相机去体味这个世界,并一发不可收拾地沉迷其中。在以后的半生里,他走遍全球,拍下冰雪覆盖的北极,杀戮不止、遍地哭号者的乌干达,以及被萨达姆点燃的科威特油田。
仅仅是看一眼他拍下的油田中的救火员,整个人浸在浑浊的油污里,你就会感受到那燃烧的大地的滚烫体温。而乌干达的烈日下,用自行车拖着全部家产、头顶生活用品的难民,睡倒在道路两边,是为了逃避另外一个部落的血洗。这就是和我们共处一个地球的人类,甚至在文明程度最高的欧洲,塞族武装也在屠杀难民,营地里只剩下妇女和儿童。一个非洲孤儿,因营养不良露出了累累的肋骨,他倚着和他一样羸弱的狗,准备去远方寻找他的部落。萨尔加多说:“你看看他的姿势,就知道他有多坚定。”——我顺着他的指点看了,循着他的镜头去读,也读懂了。
当他拍完乌干达之后,眼见人类的暴力,再反思自己在这些事件中所处的尴尬位置,萨尔加多中止了他对全球人类处境的拍摄计划。他陷入绝望,觉得这个世界病入膏肓,自己的靈魂也生病了。为了拯救全家人溃不可当的低落情绪,他的妻子建议大家回到爷爷在巴西阿勒莫汉的农场,重建一片森林。而那片萨尔加多少年时代的绿色天堂,已经被环境污染搞得寸草不生。萨尔加多开始种树,没想到最后种了100万棵树。绿色重新覆盖了山谷,牛群踏出小道,瀑布也将复苏。萨尔加多用自己的手重建了森林,以及对人类的信心。他说:“当我过世时,我们种下的森林将会恢复成我出生时的模样。循环得以圆满,这就是我一生的故事。”——这是我喜欢的结尾,人类不仅在杀戮,也在建造。
(张秋伟摘自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时间的果》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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