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二

1

和他分手后，我终于来到重庆。重庆似乎哪儿都飘着诱人的火锅味，我脑海中关于这座城市的所有印象，都是从希然只言片语的描述中，一点点拼凑出来的。

他说，在重庆，地图就是摆设，这一点我自然不信。当我坐电梯来到五楼，走出那栋陌生的建筑物，抬眼却看见飞驰而过的汽车……我服气地将地图扔进了垃圾桶。

而希然常提及的那家火锅店，明明就在马路对面，可走进地下通道，又绕了几个弯，我果然还是迷路了。真不愧是大型3D魔幻城市，我忍不住感叹。

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每周都要去学校对面的火锅店签到：重麻重辣，两盘肥牛，一盘毛肚，三盘蔬菜，这是我们永远的标配。希然很能吃辣，看我被辣得张牙舞爪、直吐舌头，总是笑眯眯的，不断给我的杯子里添茶水，然后假装失望地摇摇头，“顾小健，你这么不能吃辣，以后我怎么敢娶你回家？”

我嚼着牛肉，问：“你家乡的火锅也都这么辣吗？”他摇摇头，说也不是，但他爱吃的那家，可比这个还辣得多。

“记得咱们第一次约会来吃火锅，你叫了番茄汤底，我很失望，又不好意思明说。”希然说着，然后自顾自笑起来，露出一边的酒窝，“不过我没想到，为了吃肉，你也是蛮拼的。”对于“吃肉”这件事，我当然可以很拼，可是希然不知道，只要是能“向他靠近”的事，我都会很拼。否则，我现在也不会一个人跑到重庆，为了向他要一个答案。

2

半个小时后，我坐进了那家火锅店。身材略微发福的老板娘递给我菜单，热情地问：“丫头，平时能吃辣吗？”“能啊！”我要了和希然的“标配”，老板娘好心建议我，一个人点份拼盘就够了。我说没事，一会儿我男朋友就过来了，两个人吃，还怕不够呢。锅底上来我就后悔了。和希然交往的这几年，我们一起走过很多很多条街，吃过很多很多次火锅，然而，他大概从未在我面前展现过真正的“实力”。

这里的火锅，花椒数量让我觉得可怕，我用勺子从汤底里舀出，一勺花椒，又一勺花椒，忽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我记得之前有一次在火锅店，希然忽然对我说，他就喜欢我这么拼，因为这会让人觉得，绝对绝对不可以辜负我。听他说完，我停下咀嚼牛肉的动作，眼睛忽然有些涩。他问我，是不是被感动了？我说没有，只是咬到了一颗花椒，整个舌头都麻了。“那种微麻的感觉，差不多是50赫兹吧。”他一本正经地向我科普，“每一颗花椒都有50赫兹。”

我不知道希然的表述是否恰当，但吃进花椒后的那种感觉，实实在在铭记在了脑海中。像小小的电流从身体里游走过，很麻，很慌张，时不时散发出神秘的香和辣，又让人有点点小迷恋。就像是我们这个年纪的爱情。

3

可此时此刻，我眼前的火锅里盛满了拥有50赫兹威力的“小炸弹”，希然不在我的身边，我再也不觉得它们有任何魅力了。

我想了想，拨通了希然的电话。希然大我一届，毕业后回到重庆，在父母安排好的单位上班。在他离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我还不甘心地问，为了我，就不能多留一年吗？我们每个周末见面，然后一起去吃火锅。

希然犹豫了一下，说自己并不想留在这个城市发展，而且，那家单位很难进，他不想错过这次机会。

于是我们像很多情侣一样，开始了异地恋。最初几个月的新鲜感，很快被电话、微信、视频等诸如此类的每日签到所磨灭。希然的工作逐渐走上正轨，而我在一个寒假的挣扎后，也找到了不错的实习单位，只是不在他所在的城市。

希然打电话来问我，为什么不选择去重庆的公司实习，我说这份工作我打心底很喜欢，我想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转正。

他质问我：那这一年的等待，究竟算什么呢？我说，陈希然，你不能这么自私。三分钟后，我收到他发来的分手短信。

“喂。”电话终于通了，希然的声音很轻，九宫格里翻滚的辣油不满足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这是我们分手后的第一通电话。我没有所谓的寒暄，直接进入主题：陈希然，你是不是喜欢上其他的人了？

“没有。”他愣了一下，回答道，“顾小健，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轻轻哦了一声，“那为什么……”我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老板娘给我端来了牛肉，两盘，红艳艳搭配着白花花，很是好看。

“顾小健？”似乎是听见了我吃肉的声音，希然沉默了很久，才叫了我一声。

我想努力克制，不那么急迫地去回应他，以此来挽回自己的尊严。可是肉已经吃进嘴里了，希然又变成了第一位，所以我的声音出卖了我，“我就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分手。”

“异地恋很累，我没办法继续坚持了，对不起。”可他还要继续说，“但，如果你愿意来……算了，我知道你不愿意，一开始就不愿意，我不能总是这么自私。”

我来了，我就坐在你常来的火锅店里。我吃了有很多很多花椒的锅底，被辣得五官都扭曲到了一起，如果你现在坐在我的对面，一定会喜欢上我拼命的样子。

很多话就在我的舌尖上，但它们一句都吐不出来，因为一种难以言明的麻，猝不及防在我的舌尖上炸裂开。我重重咳嗽起来，老板娘急忙为我端来杯冷开水，说：“丫头，吃点花椒对身体好的，除湿气。”希然和我分手的真正原因，就是他累了，就是忽然不爱了，就是想变得不那么自私了，对，就是这么简单。

4

希然似乎是觉察到什么，在电话那头，问我现在在哪里。我并不打算告诉他，我只是回应：其实，重庆的火锅还蛮好吃的。

“所以呢？你在重庆？”

“就是花椒太多了，一大锅满满都是，都不知道有多少赫兹，让人头皮发麻。谢天谢地我们分手了，从今往后，我终于又可以吃番茄锅底了。”

他笑了起来，“我知道你不习惯这里的火锅。”

“不过，偶尔吃一次还不错，毕竟花椒是个好东西嘛。”我咬了一下嘴唇，“有些事尝试过就没有遗憾了，不一定非它不可的，对不对？”希然说，对啊！

我没想到，那句“对啊”成了我和希然之间的最后一句话，好朋友突来的电话让我手足无措，不小心挂断了和希然的通话。我本想再拨回去，可是转念一想，拨回去又能怎样呢？陈希然还是那个陈希然，顾小健还是这个顾小健，什么都无法改变。

我想，花椒到底是能除掉湿气的，真的很棒。“和你说，重庆的火锅实在太好吃了，好吃到让我决定放弃希然。”电话那头小伊沉默了半天，“顾小健，你是不是傻？你一个人在吃火锅？陈希然呢？”

我当然没傻，我只是失恋而已，可是失恋也可以吃火锅啊！我吸了吸鼻子，告诉小伊，“我已经打算把这趟当作提前的毕业旅行了，真的，我不骗你，重庆火锅又麻又辣又香，下次带你们一起来吃啊，吃最正宗的。”

我又想哭，又想笑，最后再次咳嗽起来，抬起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小伊问我怎么了，我抽着鼻子，“没事，不小心咬到一粒花椒，有50赫兹呢。”

大概是听到了我不遗余力地向别人赞美着重庆火锅的魅力，老板娘美滋滋地给我递上纸巾，还送了我一瓶冰可乐，隔壁桌的客人也打趣地问我，是不是重庆的火锅特别好吃？

我擦了擦眼睛，努力勾起嘴角，是啊是啊，真好吃。我没说谎。

故事的结局是，我一个人吃完了曾经两个人的“标配”，老板娘给我打了八折，将我送到门口还不忘嘱咐我，下次来重慶，一定要记得来她家吃火锅。

我以为生活会像青春爱情电影一样，即使结局有遗憾，片尾也会有个彩蛋，于是，我在那家火锅店门口又等了半个小时，却依然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我终于意识到，我已经结束了一段感情，即将开始新的生活。就算花椒还会让人苦不堪言，也要坚持在火锅里寻找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