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潇宇
物理学上有个很有趣的现象,当电荷遇到与自己不相熟的异种电荷时,会难得地收敛起自己的坏脾气,忍耐着对方的百般靠近。然而,对自己最亲近的同类,电荷往往会不遗余力地将对方推开,骨子里的狠厉完全不加掩饰,仿佛早已预料到对方不会还手一样。
换作人类也是如此。留心观察,你会发现,当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时,譬如父母和伴侣,人们往往会处于松弛状态。在他们面前,我们几乎不会有偶像包袱,因为我们最坏的一面,早已有意或无意地在对方面前展现过了。由于爱的维系,即便知道我们并不像表面那么光鲜亮丽,他们仍然不会弃我们而去。于是乎,出于心理上的惯性和依赖,人们会越发恃宠而骄、肆无忌惮,甚至把最亲近的人当作自己情绪的垃圾桶。
我做过的最后悔的事,就是将满身的刺扎向自己的母亲。一遇到父母,我的情绪就像是饱胀的皮球,哪怕是吃饭这种小事,都能引发爆炸。
记得那次考试失利,我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即便到了饭点儿也不肯挪窝。母亲跑来敲门,温和的呼唤声却换来了我不耐烦的吼叫,仿佛只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才配迎我出门吃饭。即便被我吼了,母亲也没有生气,仍然耐着性子唤我。她孜孜不倦的呼唤声竟让我涌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没有那么差劲,我是被愛着的。得益于这点儿满足感,我大发慈悲地顺了她的意,开门去吃饭了。
母亲端着刚出锅的辣椒炒肉从厨房出来,饭菜的香气在鼻尖蔓延,然而母亲脸上挂着的笑深深刺痛了我。那瞬间,我心理扭曲极了:没看出来我很难过吗?我都这么难过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心中的郁气横冲直撞,似要将我整个吞噬。无处发泄的我便没事找事,冲着饭桌上的辣椒炒肉挑刺。有种自己淋了雨,也要将他人的伞撕烂的报复心理。
我挑起一块儿肉,却并不急着放进嘴里,反而挑着它左看右看,仿佛在观察昂贵的拍卖品有没有瑕疵。一番观察过后,总算让我抓住了小辫子——一粒罪恶的辣椒籽牢牢地粘在了肉上面。我啪地放下筷子,抱怨声脱口而出:“咦,你怎么没把辣椒籽剔干净啊?你不知道我牙口不好,吃辣椒籽容易卡牙吗?”说着便仰躺到沙发上,与那盘菜拉开距离,大有与其僵持到底的意思。
母亲见状,立马把那粒辣椒籽挑掉,冲我赔笑着:“好了,妈妈把它挑走了,不碍事的,快吃饭吧。”但是这场由我单方面发起的战局已经拉开,我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偃旗息鼓的,好像不闹出个什么名堂,就显得我很没面子一样。我不依不饶道:“哪有,我都看到了,一碗的辣椒籽,挑都挑不过来,我不吃了。”说罢,作势要回房间里去。至于辣椒籽有没有多到这种程度,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是因为我清楚地知道,我是母亲的软肋,并且卑鄙地利用了这一点怼得母亲哑口无言。
母亲无措地拉住我,苦口婆心道:“不吃饭怎么能行?乖,吃一点儿吧,不吃饭身体会受不住的。”母亲不自觉地拽着衣服,关切地看着我欲言又止,仿佛无缘无故被批评的小孩子。事实上,她的确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对她来说如同飞来横祸。大概是情绪已经得到发泄,又或许是我良心未泯,看着她可怜的面容,我的负罪感姗姗来迟。我决定原谅她没剔辣椒籽的疏忽,只需她再好声好气地劝我几句,我便会顺着她给的梯子往下爬。可事情没有向我预料的发展。母亲的眼睛亮了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不喜欢吃我做的,那我出去给你买好不好?就去你最爱吃的那家店。”说罢,她不等我回应便拿起钥匙出了门,好像生怕再收到我的拒绝。
这下,空旷的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负罪感后知后觉地将我包围。桌子上的那盘辣椒炒肉已经慢慢凉掉,可被我泼了冷水的,又何止这盘菜!我又想起母亲临走前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感觉心里酸酸涩涩的不是滋味儿。客厅的钟嗒嗒地走动着,一下一下凌迟着我的心。我在心里唾骂了自己一句,觉得无颜面对自己的母亲。
一分一秒都仿佛被无限拉长,焦急的等待过后,母亲终于回来了。大冬天这么平白无故地跑一遭,她的脸颊和耳朵冻得通红。看到我,她像是拿着战利品讨夸赞的士兵一般,把饭盒放到我眼前。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破闸而出,我将头埋在她怀里,哽咽着连连道歉。母亲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背,开口道:“好孩子,别哭了,妈知道你压力大。”她像是宽阔的海,总能包容我的任性,我暗暗发誓:再也不把负面情绪发泄到亲近的人身上。
读到这里,不妨花几分钟回忆一下,你有过把亲近的人当情绪垃圾桶的经历吗?其实排解情绪的方法有很多,大多时候,直白地说出来会让自己好受很多。只要你愿意,我们最亲近的人会是很好的倾听者。千万不要像我这样,当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肯说,然后随意地把情绪发泄到他人身上。这样只会让彼此的心凉掉,害人害己。
亮给我们亲近之人的,应该是软乎乎的肚皮,而不是浑身的尖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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